3024年,3月6日。一向无常的天气今日还算平静,没有看起来足以毁天灭地的狂风暴雨。
阴沉的雾霾照常笼罩着大地。
H-30区,暗色系装修的风格独特的别墅内,沈循正交叠着穿着休闲西装裤的双腿,一脸冷漠地盯着坐在他对面的男人。
那人的短发剪的十分利落,看起来长度有些不均匀,有着僵硬的弧度,但架不住那张脸实在英俊漂亮,即便这发型瞧着别扭,也硬生生给看顺眼了。
沈镜坐在那张红色的木质单人椅上。
准确来说是被锁着。
他修长的双臂垂在身后,手腕上挂着两道银亮的铁链,偶尔还会在他轻微调整姿势的时候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叮铃声。
“关着我是没用的。这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赶紧把洛安纳博士和他的科研人员放了吧。”沈镜冷淡地说道,带着点微小的祈求。
那声音听起来像冰窖里碎在地上的朗姆酒,沙哑清冽又带点熏人的劲头。
沈循把落在他头发上的目光往下移,没好气地回道:“想多了。我关着你的初心就不是为了解决什么狗屁问题。”
往上吸了一口气,沈循换了个缓和点的语气问道:“在这坐了两个小时了。刚开口就是这些。你就不问问我过的怎么样?快没快死啊?”
在刚听到沈镜说话的时候,沈循暗的发黑的眼睛明显地亮了一下,但听完内容,那双眼眸变得比刚开始又暗淡了不少。
客厅内的壁炉里烧着新柴,恰好在此刻炸开了一股卷曲漂流而上的火花,映地沈循的眼底仿佛具象化地,燃出了那份压抑在心里的躁火。
眉头一皱,那漫不经心的眼神就变得凶狠起来。
室内传出一阵刺耳的木头摩擦声——
沈循抬起那只几乎能戳到沈镜的右腿,伸过光着的脚把沈镜身下的椅脚往前一勾,更加近距离地盯着那双碧绿的眼眸,那张让他恨到极致的脸。
沈循的模样是带着埋怨的高高在上。
自打沈镜被捆着送进他家里开始,沈循的姿态就是这样。这毕竟是在他的地盘。
沈镜虽然是在被审视,又被囚禁,明显地处于下风,眼里却没有流露出一丝恐惧和愤怒。
他不愿意把多余的情绪分给眼前这个人。
虽然没有说出来,但沈循能清晰地感受到,被自己囚禁的沈镜,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淡淡的,充满排斥的不满。
排斥他,排斥这个环境,排斥整个H-30区。即使他并没有被戴上那副锁拷。
这才是真正的最傲慢的高高在上吧。
怒极反笑,沈循似乎泄了气,猛然地往后仰靠着,一副懒散的模样。
他一只手撑着自己的脸颊,右手摩挲着略显干裂的嘴唇,嘲弄般瞥着别处,思索着什么悠闲悠哉地闲扯道:“你能想象划破自己皮肤后,流出来的不是红色的液体吗。”
“你能想象,我自小的感知障碍因为那件事而加剧后,即便看到手指被冻得敲裂开,我也察觉不到的感受吗。”
“你能想象失去了味觉嗅觉和感触能力,但是能无比清晰地,感知到身体每一次异化带来的痛苦。就像我的骨头在碎裂,血管筋膜和肌肉绞碎在一团,又被随意地排列成另外一副样子!”
“打碎再重塑如此循环...”
“可笑的是我的外表居然毫无变化。如果能异化的彻底一点,也许我会忘记自己曾经是人类。”
“但是每当我看到镜子里,水面里自己的脸。这些每时每刻都在提醒我,我是人…但我同时还是一个tm的变异的杂种!”
脸上的表情逐渐扭曲,在那些带着自嘲的腔调里,他的声调越来越沉重。
杂种那两个字几乎是从紧咬的牙关里钻出来的一样拥挤,带着连他自己都不想掩埋的嫌弃和怨恨。
而沈镜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浅淡的眉头微皱,眼里充斥着几分浓浓的可悲,又夹杂着几丝怜悯和惊异。
这显然不是沈循想看见的反应。
虽然他可以预料到,但真当他瞧见沈镜这副表情时,这幅再无其他情绪的表情时,一股裹着酸涩的名为不甘和屈辱的愤怒,就像一个深水炸弹,从他内心炸开,快速地冲填到他的五脏六腑。
他内心最后那点可怜的期盼也在此刻被磨灭了。
“你什么都不知道!!”
咣当一声,凳子被狠狠地甩了出去。就这一下,那坚硬的东西砸到一旁的墙体上竟摔成了零碎。沈循大吼着站了起来,他双拳紧握,高挺精壮的身躯此时气的发抖。
沈镜被这动静惊到,他抬着那双睁大的眼睛,仰视着那个几乎用身影将他笼罩的男人。
看着眼前这个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人,沈镜的心绪变得复杂起来。
明明年少时,两个人曾一起牵着手上校车。一起参加比赛。一起在一张餐桌上吃饭。一起被责骂。一起参加父母的葬礼。
长大后,也就是在这个星球近乎完蛋后,又在一起做研究。一起出行做任务。一起回同一个家。
现在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眯着眼睛,沈循俯视着沈镜低垂的眼眸。
品味着他刚才因为自己而惊吓到的第一反应,沈循锐利的目光浮现一抹讽刺和得意。
薄润的嘴唇轻扬,他整个人的表情看着阴沉极了,低声不屑地笑道:“呵。你害怕了吗?”
“这倒是有些陌生啊,老师?”
“不对。你早就不是我的老师了。”
“…或许我还是应该叫你,哥哥。”
“叮咚—”
门铃恰好在这时响起,沈循的心思也就此从沈镜身上剥离开。
他神色里的执着与暗淡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桀骜不驯的悠然姿态。那才是他一贯的表情。
“吼,猜猜是谁来了~”单手插着裤兜,沈循看向门口的方向,说完话就踢着脚上的拖鞋,踩着深红色编有花纹的地毯往那边走去。
竖起大拇指用指纹解锁后,那道如同山墙般厚重的铁门微微响动,然后顺着地上的凹槽从左至右向左侧收起,直到漏出了一半外面的光景后,被沈循制止。
“真是个惊喜啊!这不是我们舰队司令长秦苏大人吗。”沈循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眼里心里既没有惊,也没有喜。
眼前站着的男人被笼罩在外界阴冷潮湿的雾气中。
他带着遮挡了下半张脸的黑色防毒面罩,让人只能关注那双拥有浓密长直睫毛的眼睛。
高挺的身躯外,是那套令绝大多数异种都无比熟悉畏惧的暗黑色的军舰服。
空中混合着各种污染气体,顺着门口的缝隙卷着钻进了室内。如今地球上的空气对于正常人类来说可是毒气,虽然不足以让人立刻死亡,但闻着总是不好受的。
沈镜刚嗅到外面的空气就觉得一阵刺鼻。
那味道倒也不是恶臭,只是十分令人生理不适,还伴随着呛鼻熏脑的窒息感,没憋一会就控制不住地咳嗽了起来。
银灰色的头发在周身窜流的风中微扬,粗野有型的眉毛下,秦苏那双暗蓝色的眼睛几乎融入了这晦暗的世界。
阴冷,锐利,如同一件毫无感情的冷兵器。
看了几眼嬉皮笑脸的沈循,秦苏滑过目光,透过他身侧,望了一眼那细微的咳嗽声的来源。
虽然没瞧见是谁,但秦苏大概能猜到。
他也正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放了洛安纳博士和沈镜教授。”
低沉且具有磁性的音色从那面黑色的面具下响起。秦苏的语气几乎是不容置喙的。
沈循:“放了?”
“秦长官,这可是冤枉我了,我可没关着他们。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你也清楚。我可是在保护他们啊。”
一个月前,以洛安纳博士为队长的九人科研小队,代号延航,从人类居住的方舟城出发,前往在麦尔斯火山周边建造的环形实验室——第零区聚变环。
身为研究院荣誉最高的洛安纳博士,曾向最高领袖请示过这个任务。
尽管这趟行程的危险评级已经被标为三S即最高等级,但洛安纳和其他成员仍坚持要去。
洛安纳博士在30年前,也就是在地球变成现在这种完蛋样子后,从未迈出过方舟城一步。
倒不是他不想或者不敢,只是人类在那场毁灭性的灾难中活下来的少之甚少,尤其是像他那样在科研界享誉盛名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他们是人类科技的中流砥柱和未来,安全方面自然是是重中之重的。
研究所里不少人反对这次行动,认为路线太过危险复杂,不仅要面对如今严酷无常的自然环境,还要对抗密集活跃极有可能袭击他们的异种。
生还的可能实在太微小。
但洛安纳还是出来了。
详细的原因,或许也只有他们小队里的人知道了。
秦苏作为管控人类基地安全的最高执法官,当然无比重视“延航”的安全。如果他们九个人中任何一个人出事,都会是人类社会巨大的损失。
基地内的生存者们,也会在心中蒙上一层厚厚的阴霾。
微微抬眸看着沈循深棕色的眼睛,秦苏客气地说道:“我已经来了,他们的安全你就不用担心了。”
沈循:“那是自然。”
话毕,沈循心里算着个位数的时间,等倒数为零的时候,沈镜背后的锁铐也到时亮起红点,在滴滴两声后,咔-一声解开,丁零当啷地落地。
闻着室内混杂的毒气,沈镜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难受。倒不是他娇气,只是人类基地外的空气质量实在让人堪忧,难以忍受。
不止引人不适伤心伤肺,那些有毒的物质更是长年代谢不掉。
打着快些离开的念头,抬起被勒出红印的手腕用左手掌捂着口鼻,他快步来到了沈循身边。
看见沈镜还活着,秦苏算是松了一口气。
确认性命无忧后,下一步,秦苏按照职业常例,用依旧冷淡的眼神,从下往上认真审视检查着他。
扫过那身些许脏破的常服,在瞧见沈镜干净的脖子上多了一点红痕后,秦苏的眉头顿时一皱。
还没等他涌到嘴边的话说出来,一旁的沈循就先开口说道:
“这可不是我搞的啊。先提醒你一下,可别又冤枉我。”
看了看脸上挂着笑容但浑身散发着戾气的沈循,沈镜抬起那只空出来的手,摸了摸自己脖子上微肿的红痕。
他冷静地说道:“确实不是他们干的,也不是其他异种。”
“是我们在路上的时候遇到了意外,我不小心被丛林里的树杈刮了一下。已经过去很久了,没事的。”
知道并没有感染变异的可能后,秦苏的眉头才松了松,转而问道:“其他人呢?洛安纳博士怎么样?”
想到身边的同事和朋友,沈镜本就有些憔悴的面容更加晦暗了不少。
他没去看秦苏的脸,想起那些事故和血肉飞溅的画面,沈镜的胃一阵翻涌。
干燥且泛起死皮的嘴唇动了动,半晌后,沈镜有气无力地说道:“申国和李兼教授…死了。”
“还有三个成员…下落不明。”
“九个人里,只剩下我们四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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