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苏沉默了。
他能预想到这趟行程的危险性有多恶劣，也做好了会有一部分人员死亡的心理预期。
但没想到，被派去的舰队和随行护卫队一千多人里，竟然只活下来十个人。
科研队最后的受袭点是在第零区聚变环周边，那个时候他们已经危在旦夕了，如果不是秦苏在关键时刻带着航队赶到，那后果将是不堪设想的。
秦苏：“…是异体矩阵失控性暴乱了。那是能严重影响到方舟城的异种据点。为了方舟城的安全，我不得不离开“延航””
秦苏解释着他作为护行队长，在中途紧急离开的原因。
沈镜撑出一个无比勉强的笑容来摇了摇头。他没有怪秦苏，也没有怪任何人。这趟行动本来就是危险万分的，要怪只能怪…那些残暴的禽兽不如的异种了。
想起来自己的朋友被异种撕扯分食的画面，沈循不自觉地拥紧了自己的胳膊，站的离沈循远了一点。
这动作被在场的二人尽收眼底。
沈循自知他的身份有多不讨喜，于是识相地丢给了秦苏一个你们随意的眼神，默默地插着双兜往室内退了几个大步。
秦苏：“洛安纳博士为什么那么执意。”
“我真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东西值得这么多人牺牲，值得你们这么执拗。”
秦苏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只在武力、武器、军队建设方向有崇高地位的人。在科技研究的方面，秦苏的天份和层次也是高于常人的。
四十多年前，也就是那件名为“天灭”的事件，让地球处于一场自然、意外核灾、战争三层叠加的毁灭性攻击中。
在这场事件里，秦苏是处于安眠舱中存活下来的那一波幸存人类之一。
在人类重建的第一个生存基地，也就是“方舟城”完成雏形即将进入中期阶段后，秦苏才从冷冻舱中走出来，投设进重塑人类文明的建设中。
在地球变成如今这副满目疮痍，空气中混着有害物质、遍地都是异种的样子之前，秦苏就已经是地球最具权威的研究院成员之一。主负责量子物理、拓扑数学和能源工程方面的研究。
制造武器和军事设施只是他的兴趣之一，但因为他的出身就是军人世家，自身军事方面的能力又实在太过于优秀突出，所以秦苏毫无疑问地坐到了如今的位置上。
父亲是首任对抗异种和自然灾害的陆战队元帅，母亲是“天灭”前的心理战总监，叔父是私掠舰队总督。而在“天灭”之前，他们也都是在军事领域极具经验的人才。
没有什么比他的身世更有说服力了。
秦苏当然能懂洛安纳口中的“科研”。
他的悟性甚至比“延航”的成员更优秀。但他实在不理解，一向性格沉静主张安全至上的洛安纳，为什么这次这么固执己见。
秦苏曾私下和他交涉过，但洛安纳那宁静深远不可捉摸的态度里，总给人一种完全不管不顾的感觉。
不知道是不是想多了，但秦苏觉得，洛安纳似乎认为就算随行的人全部死光，他也不后悔。即便这里有他的多年老友，和视同己出的亲传徒弟。
所以这更令他费解。
听见异体矩阵四个字，远远看着那两人身影的沈循流露出一丝不解，垂下眼眸略微思索了片刻。
沈循当然知道“异体矩阵”在哪。准确来说，他知道所有有关人类命名的那些基地，重要位置，和异种们的活跃区域。
在场的另外两个人也清楚地知道他这一点。
沈镜：“咳咳…是脉冲能力。洛安纳博士说，他检测到了脉冲能量。”
“洛安纳博士曾经造了一个检测器，叫熵流陀螺仪，能远程监测直到第零区聚变环区域的一切。”
“三十年来，那个仪器从来没有任何响应。”
“咳…可就在咳咳…一个月前，洛安纳博士兴奋地告诉我，他看到了人类的未来。”
“他向我和部分成员，分享了这个他不曾拿出来的仪器。他分析了脉冲能力的波动幅度，和它对如今人类文明发展的必要性。”
“我们都知道，第零区聚变环有多偏远和危险。…可这是必要的。”
看着沈镜沉痛的表情，秦苏没有了任何问话，脸上也没有任何足以被称为悲伤的表情。
自小养成的修养令他心中哀悼，但如今，面对人类伤残变异甚至死去的事，他早已习惯到接近麻木。
航舰就飞在不远处，不断发出气流均匀的底噪声。站在离地面几百丈高的平台楼阶上，秦苏转过身进入这灰沉沉的世界里，显得整个人又虚淡了几分。
他沉声道：“走吧。”
“等一下。”沈镜突然说道。
“我有个问题要问。”说着，沈镜转过脑袋，用那一双琉璃般冰凉的眼睛，看向阴影中抱着双臂默默盯着他们俩的沈循。
“第零区聚变环周边。”
“在秦苏长官赶到之前，我看见部分袭击我们的异种，看到你之后就快速离开了。”
“是你趋使他们的吗。”沈镜质问道，语气中藏着尖锐的埋冤和指责。
沈循听后先是一愣，不到片刻，嘴角一弯居然笑了出来。
这更令沈镜感到一阵不快。
沈循实在无奈。最近有太多烦心事让他无语了，但总归不过两件事。
一，自己很厉害了，二，自己太厉害，以至于他莫名其妙被丢了很多黑锅，要去被迫处理很多事。
这也算是所谓的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吧？
人类发明的名言用在异种身上，也真够扯淡的。
沈循夹着笑腔回道：“他们害怕我也是我的错？”
“说起来，我还想问呢。异体矩阵躁动是怎么个躁动法？在那几天里，我曾看到北极那破地方天边飘着火光，几个会飞的异种突然摔瘫到地上，扑腾着挣扎了一会就自爆了。”
“啧啧啧，那惨样我可是从来没见过。”
“异体矩阵躁动？”沈循思索着，两只眼睛往别处瞥，用手指缓缓点着下巴，一字一字地在嘴里嚼着往外吐。
“不会又是你们那的某些“科研人员”，打着做实验的名字，在异种堆里乱用化学武器吧。”他眯着眼睛笑着，语气里混着几丝嘲讽，仿佛在说地球的生存环境如今变得越来越坏，也不全是异种的毛病吧。
沈镜：“少胡说八道。异体矩阵并不在我们的管控区内。”
“咳咳。北极区域因为地球气压变化，根本不足让人类涉足生活，自然环境无比恶劣。即便是周边，危险性也只是减淡了几分。根本不够让人类采取任何手段。”
“更别说对异种做什么了。”
沈镜义正严辞，无比严肃地反驳着。
秦苏却一言不发，他没有反驳，只是陷入了一阵思索中。衣角晃动，在这冷风呼啸中，他微微扬起头，望着北极的方向，眼中的情绪复杂。
—北极。
幽蓝的天空下，北冰洋海域上漂浮着一个略微倾斜的小型堡垒，正在几层浮冰裂块和缓慢的水流中摇晃着。
几股难闻的气体从它身上排放着，片刻后，那堡垒向外飘着最后一缕灰烟后，就彻底陷入平静。
从高空俯瞰，几丝云层中一只乌鸦正盘旋在它的上方。眨眼间，猩红的单瞳变换成双瞳，顺着圆楞建筑顶的破洞，它俯身钻了进去。
轻盈庞大的身姿在这栋废旧的建筑中来回穿梭。地板上早已渗上水，单调的灰白铁皮墙间，无数根电线交缠互绕，在那双黑色的有力的翅膀碰撞间发出滋滋电流，炸出了几粒橙红的火光。
最终，在一个倒满了仪器的小型房间内，随着几声翅膀挥动的声音，玄色的羽毛从天花板上盘旋飘落。
绕着中心那张洁白的单人床，羽毛顺着地心引力，轻轻贴上了一个少年的脸。
几秒钟的沉静。
“呵—！”
昏暗的实验室中，梭安骤然睁开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
盯着看不清颜色的天花板缓了一会，他虚弱地抬起苍白修长的手，捏下了鼻子旁那根令他脸上发痒的羽毛。
“嘎嘎—”
两声叫唤，那只站在床头边银白台架上的乌鸦，再次飞了起来。
顺着它的飞行轨迹，梭安看了半圈他如今身处的环境。
银灰色的合金舱壁上，爬满微微散发光源的荧光苔藓。破裂的神经接口电缆如同藤蔓垂落在身边。堆叠在一起的服务器被一些菌丝覆盖，编织出了一些乱七八糟的类似向外攀岩的形态。
墙角散发着微弱红光的全息投影似乎出了故障，它歪着泡了一半在水里，如同屏幕上总是闪着雪花的老式电视，重复着一半信息：
【警告：站舱爆炸！能源不足！】
【警告：站舱爆炸！能源不足！】
…
这就是室内有水的原因吗？梭安思索道。
空气里浮动着颗颗尘埃，正随着那些时亮时暗的苔藓，如同星辰一般，在这片黑暗中反射着淡淡的光。
因为室内实在安静，翅膀挥动的声音很容易就被放大般传入耳朵里。
那声音越来越近，很快地，梭安突然觉得身上一沉——那只乌鸦突然飞了过来，停在了梭安起伏着的胸膛上。
眼前一片昏暗。
那只大鸟倒也不怕人，毫不客气地在衣服上左右蹭了蹭自己的爪子，来回侧着脑袋，不知道在瞧什么。
他一开始只觉得有趣，但当那些漂浮在面前的尘埃亮起后，梭安呼吸一滞，心里一颤，脸色顿时苍白了不少。
…那只乌鸦的眼睛？
黑色的脑袋在届时俯身猛侧了过来，梭安瞬间将那眼眶里猩红无比正在颤动打转的双瞳收入眼底，彻底看了个仔细。
“啊！”
惊叫一声腾地一下坐起身子，梭安将那只怪异的乌鸦从身上赶了下去！
他挥舞着手臂驱赶着，一时间引得屋内满是“嘎嘎-”的不悦叫声，直到它在空中转了个弯离开，那难听的叫声才慢慢消失。
这是怎么回事？！
“轰隆一”
还没等他深入思考，梭安就听到一阵沉闷的声音，身子也随之一沉。
似乎是他在下坠。
不，不是他在坠，是这个建筑在下坠！
此地不宜久留。
想着自己还置身危险的梭安也没心思思考了。
他转过身子，盯着水面，缓缓将光着的双脚，浸泡在床下完全淹没了地板的冰水中。
片刻的功夫。感受着自己迅速被冻红的双脚，和冰寒刺骨的反应，梭安感到些许惊讶和茫然。
借着那些荧光苔藓恰在此时发出的光源，梭安又似乎看到，自己手掌下按着的地方有些已经干涸的血迹。
它们顺着蓝色的床沿，一直延伸到已经被水淹没的地方。
梭安无比迷惑，他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躺在这，为什么身边的一切看着这么诡异。
在确认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后，他拖着还未完全恢复力气的身躯，走出室内。
廊道里，各种废旧的仪器漂浮在水里横在路上。
昏暗的环境里，梭安跟随着外面那只乱叫的乌鸦，缓缓移动着，注意着墙边错位的裂开的钢铁，在倾斜的通行舱中淌着水将它们推开。
废弃的建筑长廊中，一道灰白的身影穿行其间，向着顶层缝隙中传来的光亮，逐渐缩小，离开了这个即将沉没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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