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份的安阳城依旧炎热,烈阳高照,部分太阳光透过树叶缝星星点点地射在地上,空气中透露着炙热烫意,蝉鸣络绎不绝,鸟群吱呀作响,江予童望着被窗棂分成碎片的蓝天愣出神。
可能是因为还没适应学校,小学开学快一个月,她依然停留在练字和识字上,别的同学却已经开始学朗读了。
其实早在幼儿园的时候,幼教老师就交过他们拼音了,但江予童上课总是犯困,课总是听一半,回到家也没人教她。而且江予童不喜欢教她的幼师,那女人不知道为什么会对大班的小朋友们如此严格,写不对拼音就批评罚站,老丢面子了。
江予童就是经常丢面子的小朋友,她不喜欢听课,在家也没人和她强调预习拼音的重要性,更不说教了。于是在检查的时候就跟着其他小男孩一起站在教室最后面,她成为班里面唯一一个罚站次数最多的女孩子。幼儿期的小朋友自尊心强,自我保护意识也高,久而久之,江予童的性格变得有些内向起来,不敢去跟长辈接触。不过次次都是她和那群小男孩罚站,江予童和他们也渐渐熟悉,到后来成了玩得还不错的小伙伴。
她玩心重,爱闹腾,父母一年四季几乎都在外地工作,只有节假日或者天气不好的时候才回来。因此在大部分时候,家里就只有外婆、弟弟和她三个人,而弟弟比她小四岁,外婆的多半时间都花在了他身上,江予童自然就没人管了。
但是外婆也挺疼她的,每天都会给她五块的零花钱。五块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算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五块钱可以给她买好多好多颗水果糖、三五包辣条和一杯橙汁,还能买几块橡皮泥玩玩。江予童一般都会把钱存起来,等到周五放学,趁着外婆陪弟弟睡午觉的时候,偷偷拿着这笔钱溜出去找那群小男孩,坐在他们的电动玩具车后面,几辆小车排成一条线靠边开着,发出的声音“喂呜喂呜”的在街道上响。
这时候就是江予童觉得最快乐最放松的时光,他们几个小孩子会聚在一起,一起坐电动玩具车,一起逛超市,买完后再一起去附近的小公园分着刚从超市买回来的零食。
然而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江予童记得在大班最后一年的学期末,他们几个小孩子像往常那样偷溜出去玩被大人逮着了,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说教,江予童记得当时她的小伙伴被训的时候,他领居家的小孩也在挨训。
不,不是挨训,是挨打。
那个小孩比江予童他们大了四五岁左右,江予童不认识他,可是江予童却觉得他很可怜,因为他被自己的爸妈打的很惨,他爸妈下手很重,脸颊、胳膊、小腿……肉眼可见的地方没一处不是红肿青紫的,甚至连额头那儿都鼓起一个肿包。
江予童躲在树后面,不敢上去阻止,害怕地全身发抖,殴打声就算往远站二十来米还是能听得一清二楚。江予童抬手捂住耳朵,两只眼睛担忧地盯着被打的那个小孩看,满是心疼。
但那个小孩并没有哭,面无表情地蹲下身,又被大人拎起往脸上扇了一巴掌,木棍紧接着便落在他身上。
可是为什么他没有哭呢。江予童想。
是因为他是男孩子,所以耐疼程度比女孩子要强一些吗?
平时爸妈戒尺和巴掌打在她手心和脸颊上的时候,江予童早就哭了,试图用哭来获取家长的饶恕。
但是并没有用,父母只会更加恼怒,把她用力推倒在地,再拿着教鞭狠狠抽在她后背上。
是因为知道哭没有用,所以就不哭了吗?江予童蹙了蹙眉,心想着。
尽管是这样,哭也是难免的呀。
江予童刚开始确实也想过靠哭来博取父母的同情,然而并没有用,所以她后来也没想过。可当疼痛落在身上,还是会下意识地流眼泪。
所以江予童不明白,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孩子不会哭,为什么那个孩子会面无表情地受着打,为什么是一副仿佛把生死置之度外的模样。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挨打,却无济于事。他被打了很久,久到结束时,太阳都将落下,远处天边已然出现了一片昏黄。
见大人们都已经进了屋,她的小伙伴也早已被家长带到房内教育,唯独那个挨打的小孩浑身是伤地坐在自家门前的台阶上,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江予童踌躇半天,最终还是走过去给他递了几张湿巾纸。
小孩怔愣了一瞬,继而很快反应过来,接过纸,淡淡说了声谢谢。
江予童看着他熟练擦拭伤口的动作,情绪一时有些复杂,动了动唇,开口想问的话却堵在了喉间。
她很想问,问他是不是很痛,问他是为什么挨的打,问他为什么被打了还是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为什么被打了不会哭,为什么不会叫,又是为什么周边人像是习惯了这一幕一样,都熟视无睹。她想知道,想冲上去问个究竟,然而最终的话到了嘴边,江予童只是说了句:“大哥哥,你看上去好伤心。”
“嗯。”那人轻声应了句。
“是因为被爸爸妈妈打了吗?”江予童蹲下身摸了摸他半边被打肿的尚且还红着的脸,眨了眨眼睛,两边垂着的马尾辫衬得她此刻问出来的话格外天真。
“不是,”男孩偏过脸,眼眶中泪水不自觉地随着眼皮不断颤动,哑着声道:“是因为要和好朋友分开了,所以很伤心。”
江予童皱了皱眉,不满地嘟囔道:“大人都是坏蛋,明明大哥哥都这么伤心了,还打大哥哥,坏蛋!我讨厌大人!”
男孩闻言笑了下,他抬头揉了揉江予童的脑袋,温言道:“不是哦,不是所有大人都是坏人,你要相信世界上还是好的哥哥姐姐叔叔阿姨居多哦。”
江予童点点头:“嗯!哥哥就是好人!”
“好啦,快回家吧。”男孩拍了拍她的背,说道:“不然家里人该担心了。”
“好。”
江予童起身蹦下台阶,边走边往回看,直到走到转角口,朝他挥了挥手,和他告别。
不是所有大人都是坏人。
真的吗?江予童想。
从小到大,大人就没一个对她好的。在幼儿园里,老师会批评她、会惩罚她,会让她觉得自卑;在家里,爸爸妈妈又只会疼爱弟弟,从来都没有把爱分给她一点,爸爸妈妈从来都不会相信自己,留给她的永远只有棍棒教育;在亲戚面前,爸爸妈妈也只会一味地数落她,以至于让江予童觉得,这个世界真的有好的大人吗?
如果有,那么为什么她身边的大人都这么冷漠呢?
连身边的人都这么冷漠,那么那些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应该就更不用说了吧?
这份感觉一直持续到和那个小男孩见面的那晚仲夏夜。
看着母亲单膝跪地给自家孩子整理好衣服,帮他理好在玩耍时弄乱的头发,然后又从包里递出几颗糖给他,走之前还紧紧牵着自家孩子的手。
江予童感到千头万绪,眼底的情绪参差错落,伸进口袋里拿糖的动作也从揉变成了捏,继而再死死握住。
原来,真的不是所有大人都是坏人啊。
是有好的大人的。
只不过目前,她还没碰到过罢了。
江予童在幼儿园基础比其他的小孩子要薄弱许多,她在的这所学校恰好又是市重点公办,只有位于这里的学区房的孩子才能就读,因此这里的大人们从很小的时候起就开始注意对小孩子们的教育。
但江予童是个例外,在学校的进度太快,她实在是跟不上。这天周五,江予童被班主任留下聊了几分钟的话,再出来时,整栋教学楼已经没多少人了,但隔壁高年级的那栋仍旧响着讲课的声音。
九月份太阳不会下的太早,三四点钟还是高高挂在西北方,拉得江予童的影子又瘦又长,单单一个在校园里走着,显得有些孤独和寂寞。
江予童回到家发现外婆和弟弟不在,爸爸妈妈也依然在外地上班。她随手将书包放在沙发上,盯着茶几上被橙汁压着的五元纸币发呆。
自从上次偷溜出去玩被抓到后,江予童就再也不敢出去玩了,外婆每天给她的零花钱她也没怎么花,几乎都是存在自己的小钱包里。她一如既往地把紫色纸币塞进自己的小钱包内,琢磨着该怎么花才好,是去买零食呢?还是去买橡皮泥和吹泡泡呢?琢磨琢磨着,脑海中突然闪烁出刚才班主任与自己谈话的内容,竟鬼使神差地拿着钱包去了附近的新华书店。
这时候的书店人已经有点多了,大部分是初高中生,放假过来挑教辅和练习册的。江予童穿过人群,来到了三楼的小学生及幼儿专区。
不知不觉走到了绘本区域,江予童随意翻开一本,百无聊赖地看了起来。绘本文字少,图画多,是给幼儿园小宝宝看的,江予童看的很快,没几分钟就看完了两三本。
绘本的旁边便是“一年级教材”区域,江予童在绘本区又逗留了会儿,才转身去隔壁区。
不料走路的动作却在看到某个人时蓦地一顿,整个人定在原地怔愣了几许。
那人似乎是感应到什么,也偏头去看,和江予童对上视线。
小男孩:“?”
“哥哥?”
江予童试探性地叫了他一句,下一刻,又和那人异口同声:“你怎么在这儿?”
空气里霎时安静了下来,两人互相干瞪着眼,懵懵的感觉直冲大脑,一时令两人都有些宕机。
“我来挑教材。”那人率先反应过来:“你来书店也是吗?”
江予童点点头,又摇摇头。
说实话,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来到了书店,自个儿回过神来后就已经来新华书店上三楼绘本区了。
那人低声一笑,走过去碰了碰江予童的肩:“好巧啊,那说明咱们很有缘呢!要不认识一下?我叫祁青随,你叫什么?”
祁青随。
嗯。这回听清了,也记住了。
江予童抬眼和他对视上:“我叫江予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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