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华好久没回老家，村里年轻一辈的人好多不认得他，见到他跟在赵婶婶和刘奶奶身旁，全都投来好奇的眼神。
赵婶婶相当热情的跟碰到的小年轻们介绍：“这是大利家的大儿子，华崽，好几年没回来了，还记得不？你们小时候还一起跑大山里玩过呢。”
大利是樊华父亲的名字。
爷爷这辈子有四个儿女，樊大利，樊二妮，樊三杰，樊四花。凑成了世人眼中的两对好字。
爷爷上过几年学，写得一手毛笔字，算是那个年代的文化青年，却心甘情愿地把孩子的起名权交给了奶奶。
只因奶奶说爷爷起的什么天啊坤啊的字寓意太大了，孩子背不起容易夭折。俗话说，男不带天，女不带仙，还是贱名好养活。
那个年代时局艰难，奶奶不求孩子们将来大富大贵，只求能够顺顺利利度过一生。
不管是不是因为名字的原因，在那个孩子夭折率比较高的年代，奶奶的孩子们都顺从她的心意，平安长大了。
爷爷和奶奶在那个年代也算是包办婚姻，但是爷爷从不跟奶奶吵架，奶奶还在时，家里都是奶奶当家做主。
不过奶奶的身体一直不好，爷爷说是因为奶奶小的时候正逢大.饥.荒，发育期从没吃过饱饭，身子底子就坏了。
后来嫁给爷爷后身体总算养回来一些，但在接连生下四个孩子后，被掏空了身子，没多久就去世了。
所以樊华的记忆中是没有奶奶的存在的。关于奶奶的记忆，全都来自于爷爷的诉说。
说起来，樊华的名字倒是爷爷亲口起的。
樊大利作为樊家老大，兄弟姐妹中第一个结婚有孩子的。
结果生产那天，偏偏难产。
那时候家家户户都是请村里的赤脚医生来家里接生，也没有剖腹产的条件。
所以樊华是母亲历经两天两夜的痛苦折磨后才诞生的。
或许是生产的过程太痛苦了，樊华的母亲对樊华一直不亲近。月子期不愿喂奶，更不愿抱樊华，更别提给樊华起名字了。
樊大利更是没上过几天学，所以樊华的名字最后还是爷爷亲口敲定的。
寓意很简单，希望他能平安长大，有生之年多去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亲眼见证这繁华盛世。
说话间，樊华和赵婶婶和刘奶奶已经走到了王婶婶家门口。
入目全是鲜艳的大红色喜字，就连房顶上也绑了好多五颜六色的小旗子。周围的人熙熙攘攘的挤在一起，等着接新娘回来的婚车。
赵婶婶一眼看到了混在年轻人堆中的儿子，大喊一声叫他过来：“立全，快过来！你看看谁回来了！”
孟立全正聚精会神地听旁边的人说村里的八卦，还不待他听到关键处，忽然旁边的小伙伴伸出胳膊肘杵了他一下。
“立全，你妈喊你过去。”
“哎，我知道了。”孟立全嘴上应着，腿却没有动。
“立全，立全！这孩子！”赵婶婶不满地啧了声，干脆走过去把孟立全薅了过来。
孟立全感觉自己在朋友面前丢了面子，立刻甩脸子：“妈，你干嘛？”
“刚刚叫你半天，让你不应我，华崽、樊华回来了，知道不？”
“什么？樊华？”孟立全闻声也顾不得生气了，立刻抬头去搜寻熟悉的脸。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的嘈杂背景中，孟立全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令人瞩目的那张脸。
黑发蓬松，眉目清秀，鼻梁高挺，似乎是怕冷，棕色的围巾遮住了修长的脖颈和白皙的下巴，露出带着笑意的薄唇。
注意到孟立全看过来的目光，樊华微笑着抬手打了个招呼。
孟立全看到他后似乎愣了一下，然后飞快走过来。抬起手不知是想给他个拥抱还是干嘛，犹豫了一会儿后，还是收回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
“樊华，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提前说一声！”语气里听着有高兴，还有一些些的埋怨。
樊华微微垂下眼帘，低声回答：“昨天下午刚到家，然后今天早上一开门就碰到了赵婶婶。”
孟立全算是樊华的发小，两人自小一起长大，七八岁狗都嫌的年纪，两人没少一起做些招猫逗狗的事。
后来上了学，纵然成绩一个第一，一个倒数第一，两人的关系依旧亲近。
直到后来樊华去市里上了寄宿学校，两人才慢慢地渐行渐远。
“哦。”听到樊华的回答，孟立全闷闷地应了一声后，沉默了。
倒是站在一旁的赵婶婶看不过去，捅了孟立全的后背一下，恨铁不成钢道：“你成天在家跟我念叨樊华，真见到了人，怎么不吭声了？”
孟立全听着亲妈的背刺，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我哪有成天念叨樊华，我就是想人家在大城市有体面的工作，工资又高，纯羡慕！”
孟立全这话倒没说假，他自己初中毕业后就死活不想去上学了，还是被他妈连踢带踹地送进了隔壁的高中。
可他真不是学习那块料，上到高二还是辍了学。刚辍学那段时间，孟立全年少轻狂，觉得自己一定能闯出一番事业，不听爸妈的劝阻，愣是跟着村里人外出去大城市打工。
结果工是打了，工资却没要回来，因为老板卷款跑了。
灰头土脸的孟立全不信邪，第二年经人介绍，换了个城市打工。结果工资是给了，但老板的公司涉嫌诈骗，发给他的工资又被依法追回，差点连他自己都给搭进去。
还好他是真的不知情，工作的时间又短，这才幸运逃过法律的制裁。
经历这两次失败的打工经历，孟立全深刻认识到了社会险恶和知识的宝贵。
他不想也没那个心劲再折腾了，就在家里亲戚的介绍下，在附近的工厂上班。
过着重复无聊，一眼就看到头的日子。
相比起他这边的失意，樊华可是一路从重点高中考到重点大学，最后在北城的大公司工作，工资福利、五险一金样样不缺。
孟立全羡慕樊华的生活，心里也有些懊恼和郁闷。明明小时候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结果现在却几乎断了联系。
他想重拾友谊，可长久不同的生活环境，让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开口。
还不等两人再生疏地说客套话，新郎成功接到新娘的婚车到了。
王婶婶的家门口一下子热闹起来。
震天的鞭炮声中，孟立全一把拉过樊华的胳膊，拽着他躲到了墙角处。
两个人在嘈杂的背景音中对望，彼此都嘿嘿笑了起来。
有年少的情谊做基础，两人从生疏到熟识，只用了一个婚礼的时间。
吃过婚宴，孟立全就跟着樊华回了家，一路走一路跟樊华说起村里最近的趣事。
“那边就是你叔叔樊三杰前年重新翻盖的房子，你是不是还没见过？”
孟立全指着不远处的二层小洋房问樊华。
樊华摇摇头，疑惑道：“是没见过，不过他们原来的房子不是才盖了没多久吗？怎么又推翻重盖？”
“嗨，还不是为了要儿子，你叔叔先前不是生了个丫头吗，后来你婶婶怀孕，找人偷偷验性别，又是女孩，就打了，一连打了三胎，全是女孩，你叔叔就听人劝去找懂得人算了算，说他得盖新房才能生儿子。”
樊华皱了皱眉，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一套。他对他那个堂妹倒是有点印象，挺乖的一个小女孩，偏偏生在这种家庭里。
孟立全没发现樊华的不悦，继续爆料：“嘿！你还别说，你叔叔重新翻盖了房后，这回你婶婶又怀孕，去验了，是男孩！你说邪不邪门！”
樊华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说话间两人走过叔叔樊三杰的家门口，樊华脚步没停。
孟立全紧跟着樊华走过，小声道：“你回来后是不是还没去你叔叔家？”
“嗯，本来就不想去，现在就更不想了。过段时间再说吧。”樊华毫不遮掩自己的厌恶。
孟立全理解地点了点头，见接下来要走到樊华他父亲的家门口了，就没开口说话。
樊华的父亲和叔叔都在村里有房，是从爷爷的名下分过去的，但是爷爷自己住的宅子却留给了樊华。
为了名正言顺日后不扯皮，爷爷还专门去村里做了公证。从法律层面把这个宅子彻底划给了樊华。
为此，父亲和叔叔没少跟爷爷生气，但是爷爷决定的事情，他们谁也干涉不了。
樊华理解爷爷的苦心和偏心，毕竟父亲再婚后和继母又生了弟弟，对他的忽视更甚，怎么想以后也不会专门为他留下什么财产。
如果不是爷爷为他筹备这一切，说不定他离开北城后都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落脚处。
昂首走过父亲的家门口，樊华望着大门上的红色雕花，心中一片平静。
他对父亲的这个家陌生的很，小的时候待的时间不多，长大了更是少有踏足。
曾经小小的他特别渴望住在这里，有爸爸，有妈妈，相亲相爱的一家。
可是他渴望的一切都被弟弟轻易得到了。
现在父亲和继母为了方便弟弟上学，已经在市里安了家，这个地方早已空置。
想到这里，樊华低头拉了拉有些掉落的围巾，转头对孟立全坦白道：“其实我辞职了，以后就留在这里，不走了。”
跟在樊华旁边的孟立全脚步一个踉跄，差点摔个跟头。
反应过来后，一张大脸横在樊华面前，瞪圆了的眼睛里是大大的疑惑。
“啊？不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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