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西升，华灯初上，夜市喧阗繁闹，盛夏之夜，闷热异常，整个城市如同一个巨大的蒸笼一般热气腾腾。
空调风“呼呼”地吹着，房间里回荡着刻刀划过大理石的“咔咔”声。
锋利的刀尖利索又迅速地划过纯白的大理石，少女俊美的容颜在最后一刀落下时完美呈现，栩栩如生，呼之欲出。
路希尔轻吐出憋着的一口气，嘴角微勾，心中雀跃，萌动可人的狗狗眼如同弯月。
她放下刻刀，抬起胳膊，用小臂擦去额角细密的汗珠，高度集中的雕刻过程让她在凉爽的室内都大汗淋漓。
路希尔脱去手套，将垂髫的金发挽起，还没等她多喘口气，忽而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请进。”路希尔挽好头发，站在空调前对着风吹，助理应声推门而入。
“老板。”刘助理小心翼翼地将平板拿到路希尔面前。
湛蓝的眸子落下在报表末尾的负数上，路希尔知道，这个余额代表着这个月他们的营业额又入不敷出了。
路希尔问：“这个月的客单量是多少？”
刘助理：“算上还拖欠尾款未结的一共有四个。”
作为在国外闻名遐迩，名声响当当的雕塑天才，归国后开办的工作室竟然凄凉至此。
展柜里的奖杯和荣誉证书还毫不见旧，鲜艳锃亮。
希尔工作室，听这个洋里洋气的名字就知道，这是一家主打西式风格的工作室，工作室招牌就是让人看了觉得焕然一新的原创设计，以及独具匠心的纯手工制作。
不管是人物雕塑还是景观雕塑，只要你敢提，希尔工作室就有办法做。
路希尔作为工作室的创始人，也是工作室的台柱子，专业也是扛把子水平。
就连工作室的网页宣传上放的展品图片，都是路希尔在雕塑大赛上夺冠时的作品。
高端、精美、专业就是希尔工作室的代名词。
可偏偏这样一个雕塑技术素质够硬，服务态度一流的工作室，开业半年来，却鲜有人问津，可谓是门可罗雀。
路希尔原以为是工作室的宣传工作做得不到位，花了十几万砸在了宣传上，甚至是亲自上场，拍了一张堪称完美的宣传海报，海报上的她西装革履，右手执掌钢钎，左手握着锤子，霸气十足。
可是宣传的作用却收效甚微，经营依旧惨淡。
路希尔郁闷地拿过平板，看着那惨不忍睹的数据，真诚地问道：“刘姐，我设计的雕塑很丑吗？”
刘助理说：“您设计的雕塑要是算丑，那就没有设计得好看的雕塑了。”
路希尔手托着腮帮子，不解地问：“那我们的客单怎么这么少？”
刘助理偷觑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路希尔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这个神情。
“刘姐你有话直说，我最不喜欢有话噎着的人了，你说实话我不会生气的。”路希尔说。
刘助理犹犹豫豫地开口：“您的雕塑确实是好看，可是……”
路希尔默默地注视着她，湛蓝的眸子如大西洋的海水一般。
“可是您的这些雕塑风格，我们国内也没多少人看得明白的啊！”
刘助理不吐不快，说完还不忘偷偷观察了一下路希尔的脸色，路希尔压住心中的波澜，神色如常。
“没事，你可以接着说，刘姐。”
她将平板放在工作台上，拉了两个小板凳来，两人就这样面对面，蜷着腿在小板凳上坐了下来。
刘助理被路希尔从容的态度打动，登时就打开了话匣子。
“其实我之前就想和您说了，可您……唉！”刘助理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似乎这口气已经压了许久。
“您老说什么这是巴洛克风格的雕塑，极具西方古典韵味，是人类艺术史上最伟大的创造，但我说句实话，您千万别生气。”
刘助理停住了话，路希尔为了让她放轻松，佯装毫不在意似的笑笑：“刘姐你真是太可爱了，这些话你该早跟我讲，我很乐意听取别人的意见的。”
路希尔声色温和，她本就长得十分甜美可人，一张娃娃脸更是让她看上去文文诺诺，没什么攻击性。
刘助理是路希尔开始开办工作室时就招进来的，两人也相处了半年了，她能感觉出路希尔虽说看上去温和软懦，是个很好说话的人，但其实心里城府却深，很有自己的主见，而且还极具雕塑天赋。
所以她向来也不在路希尔面前多嘴什么，生怕显得自己太过不自量力。
可事实证明，有才华不代表一定能物尽其用。
路希尔是个一流的艺术家，却是个不及格的生意人，刘助理入职一个月后，便发现作为一个公司的老板，路希尔对捕捉市场行情的敏感度几乎为零。
甚至可以说她一直活在自己的艺术幻想中，认为客人都是和她一样的大艺术家，能够深谙其中的奥秘。
现实不是乌托邦，所以在这样的艺术幻想中，希尔工作室的很快就滑铁卢了，一度进入负营业状态。
路希尔也察觉到这一点，她虽然有艺术家的脾性，但也是肉、体凡胎，不可能眼看着工作室入不敷出而不顾，她也主动做出过革新。
但那些革新都只是换汤不换药罢了。
“简而言之，老板您设计的雕塑一是不符合咱本土审美文化，二是都把格调架得太高了。”
刘助理也不再和她虚与委蛇，直截了当地说。
路希尔微微蹙眉，沉思片刻，问：“你是想要说我设计的应该更接地气些？”
刘助理连连点头：“好东西就是该雅俗共赏。”
路希尔微微一笑，意味深长眯起了眼，说：“你这些意见我听进去了，你先去忙吧。”
刘助理暗暗松了口气，麻溜地起身，刚走到门口，路希尔就叫住了她。
“刘姐，工作室好久没有搞过卫生了吧？”路希尔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问。
刘助理感受到她的笑里藏刀，不由得身体一颤。
“你愿意今天留下来打扫卫生吗？”
不愿意！不愿意！
刘助理苦笑着说出违背自己本心的话：“……愿意。”
路希尔满意地点点头。
公然diss老板的艺术理想，不惩罚不足以平老板愤。
但饶是再不乐意听，刘助理说的话也是有三分道理，路希尔躺在沙发上，掏出手机在短视频软件上搜索“符合国人审美的雕塑”。
盛夏永昼，空调间将聒噪的蝉鸣声隔挡在一墙之外，工作室囤积着大量因为客单惨淡而被闲置的石材。
手机“叮铃”响了两下，路希尔看了一眼，发消息的是回国时交的一个雕塑同好会的粉丝朋友。
“路神，咱们A市马上有一个小型文化艺术博览会，朋友送了我一张票，我那天突然有事儿去不了，您有兴趣不？”
国内小型艺博会的参展展品大多是些中低端艺术品，或者是不太符合路希尔的艺术审美的潮玩文创，她回国后应邀参加过一次，展品大多毫无创意还做工粗糙，若不是顾及邀请者的面子，她当时都想半路打道回府。
路希尔的指尖在屏幕上刚打出“没有”二字，还没发出去，工作室的门忽而被人打开了。
来人没有敲门，这样没有礼貌的家伙路希尔想不到第二个。
“徐秘书。”
路希尔放下手机，撑着沙发坐起身来。
门口的女人神情淡漠，漆黑的瞳眸如潭如渊，路希尔对此人最喜欢用的形容词汇就是“胜似人机”。
“小姐。”徐秘书微微颔首“董事长让我来看看您。”
徐秘书口中的董事长就是路希尔的母上大人，文思科技的董事长。
路希尔作为文思科技董事长的独苗，家族企业唯一的继承人，一出生就肩负重任，可谓是万金培养怕蹉跎。
偏偏路希尔就不是个做管理的料，自小就爱玩雕塑，路董事长得知她有这个艺术天分，倒也不吝啬地支持她的雕塑爱好。
但路董事长认为，雕塑当爱好可以，但若是一心栽在这上头，弄得不通世务，可就不好了。
因此沉迷雕塑不务正业的路希尔不知遭了母亲的几顿打几顿骂，但愣是改不掉她这嗜雕塑如命的个性。
大学毕业后母亲为了让她接管公司，将她派遣到国外的分公司，她公司没经营好，反而越发把雕塑这个爱好发扬光大了。
母亲知道后大发雷霆，盛怒之下再没许她回国，甚至不许她和国内通信。
就这样路希尔被“流放”到了国外，在异国他乡举目无亲地过了五年之久。
她一边惨淡经营着子公司，一边艰难地坚守着自己的雕塑理想，终于等来了路董事长一封允许她回国的信件。
回国后，路希尔赌上自己在雕塑上获得的所有荣誉，在母亲面前夸下海口，半年之内必然靠着自己的才华在国内闯出一片天，不然从此放弃雕塑家的梦想，踏踏实实接手文思科技。
以此为条件路董事长支持了路希尔开办了希尔工作室。
徐秘书手上提了个公文包，她拿餐巾纸将工作台擦了又擦，才将公文包放下打开，从里面拿了几张报表。
路希尔一眼看出这是希尔工作室的财务报表。
“这是希尔工作室这一年的营业额：除去工作室租赁商铺，购买材料等日常开支，您只有开业的第一个月，也就是今年三月份是正向营业，而后的每一个月都在亏本。”
徐秘书用手指指尖将这份报表推到路希尔面前，而后冰冷又简练地通知她。
“如果您这个月还是不能改善工作室负营业的现状，那么董事长将会把您重新遣回国外的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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