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很快,薛砚飞是在医院度过的新年,杨厉就跟住在医院了一样,薛砚飞每天一睁眼十次有八次都能看见他。薛砚飞知道,自己恐怕是熬不过今年的春天了。
其实他想想也挺好的,荀熠也是在这样寒冷的时候走的,薛砚飞还想再看看荀熠,趁着难得的好天气,他让司机老张开车去了墓园,老张本来想搀扶着他上去,他却拒绝了。老张只能等在墓园门口,目送薛砚飞一个人沿着台阶一步一步走了上去。
以前来过无数次的地方,从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吃力,他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没走多久便感觉胃部一阵阵绞痛,薛砚飞不得不停下脚步缓缓。
早上来墓园的人没多少,三三两两地在各自亲人的墓碑前祭拜。
薛砚飞花了半个小时才走到地方,手里的粉色玫瑰依旧美丽,放在荀熠的墓碑前,仿佛是唯一的色彩。
以前薛砚飞每次来这里,都会和荀熠说说话,但是这一次,他少见的一言不发。
病痛使他更加憔悴,头上的白头发也变得更多了,脸色苍白,两颊凹陷得厉害,嘴唇是不健康的黑紫。
这应该是自己最后一次来这里了,薛砚飞看着荀熠的遗照,像每一个失眠的夜晚一样,望着荀熠的照片出神。
良久,他缓缓蹲下来,爱怜地轻抚墓碑上的黑白遗照。
薛砚飞轻声说:“永别了。”
早晨的朝阳升起,洒落墓园一地的金黄。
没来得及清扫的枯黄落叶铺了一地,半山腰处有一对祖孙正在祭拜,迈着缓慢步伐的薛砚飞从他们身边路过。
男孩的目光不经追随着渐渐远去的人,老太太拍拍他的脑瓜子,问道:“拜你阿公了,看什么呢?”
小孩清亮的声音响起,指着那个下山远去的男人,回答:“阿婆,那个哥哥这么大了,还要人背啊?”
老太太顺着小孩指的方向看去,那里四周都空无一人,只有一个缓步下山的中年男人,哪里有什么要人背的哥哥?
她心一个咯噔,知道孙子是看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忙一把拍掉他指向男人的手,按着小孩给爷爷的墓碑磕头。
又向四周拜了几拜,嘴里说着告罪的话:“各路仙人莫怪莫怪,小娃娃不懂事,莫怪莫怪。”
*
薛砚飞今天很难得的睡过了头,以往他的生物钟都会让自己在六点准时醒过来,这次却一觉睡到七点半,差点儿就迟到了。
他来得晚,等到教室时人都来的差不多了,不过好在老师还没有到。
薛砚飞缓缓呼出一口气,迈步向教室前排走去,目光习惯性地在教室里扫视一圈,并没有找到自己想看的那一抹身影。他在前排座位坐下,学生大多都爱坐在教室后排摸鱼,坐在前排座位的学生比较少。
他刚从书包里拿出课本,旁边座位的椅子就被人拉开了,发出轻微的声响,薛砚飞并没有注意,也没有侧头去看对方。
他推了推鼻子上的细边眼镜,目光望向前门走进来的专业课老师,凝神开始听课。
刚刚在他身边坐下的人在书包里来回翻找,但对方似乎没有找到对应的课本。正襟危坐的薛砚飞只感觉一股清淡的兰香袭来,是刚才坐在他旁边的人靠过来了。
薛砚飞条件反射地往旁边闪了一下,眉头轻皱,镜片后的冷漠眼睛终于看向旁边那人,视线只停留在那人的脸上一秒不到便转了回来。
神情看上去和刚才没什么区别,但是骤然绷紧的脊背和身侧抓住裤子的手却出卖了他。
“同学,我书忘记带了,能和你一起看吗?”说话的人声音清润,那股沁人心脾的兰香迅速充斥着薛砚飞的鼻尖。
他捏着裤子的手更紧了,连忙把自己面前的书拉到中间,动作有点大发出了声响,讲台上的老师也侧目看了过来。
薛砚飞人在教室里上课,神经却绑在大摆锤上疯狂摇晃了好几个来回,坐在他旁边的蓝头发青年靠得很近,薛砚飞的心跳砰砰砰的跳个不停,他好像出现了耳鸣的错觉,真害怕对方会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手心也在出汗,一节课下来他完全没有听进去多少,薛砚飞只能不断催眠自己要听课要听课,但是眼睛就是跟装了磁铁一样,不停地往身边坐着的人身上瞟。
要命。
荀熠为什么坐在他的旁边?后面没有位置了吗?如果他现在回头看会不会很奇怪?荀熠发现自己在偷看他了吗?
忽然桌面搭上来一只手,白皙修长的,手腕处戴着一只银手镯,上面镌刻着平安如意的字样。男生戴银手镯很少见,一般都是女孩或者小孩子才会戴,这手镯在荀熠初中时就戴在手上了,薛砚飞有印象,应该是家里长辈小时候就送的,所以荀熠一直戴着。
接下来一整节课薛砚飞走神得更厉害了,视线就没从那只手上移开过。
下课的时候薛砚飞还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下午没有课,原本他是准备下课后回宿舍睡个午觉补一下睡眠的,但是他现在却在教室里慢吞吞收拾自己的东西,这两节课可以说是和荀熠靠得最近的一次了,薛砚飞不禁在心里泛起一丝满足。
真像个变态。
薛砚飞在心里想。
荀熠已经收拾好了东西,薛砚飞以为他要走,视线往上抬了抬,正好对上荀熠的视线,他又下意识地回避了。
“我看你有点儿眼熟呢,你也是摄影社的吗?”蓝色的头发第一眼看过去就非常的抓人眼球,更是显得他脸颊透亮,一双明眸善睐的眼睛,薛砚飞又不自觉地把视线移回了荀熠的脸上。
“嗯…”薛砚飞声音有些沙哑,随后他反应过来自己的态度是不是有些冷淡,又慌忙找补道:“对。”
……好像也没有热情到哪里去。
荀熠却不怎么在意,他今天好像特别爱笑,漂亮的眼睛一直是弯弯的,嘴角也是上扬着的。
薛砚飞面对这样的荀熠觉得有些受宠若惊,他的手心在冒汗,今天是这么多年来,他们两个第一次说上话。
荀熠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说道:“能加个微信吗?”
薛砚飞不自觉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手心在裤子边沿不着痕迹的擦了把汗,这才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手机,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屏幕上敲击几下,递到了荀熠面前。
荀熠看了看薛砚飞,又看了看递到自己跟前的手机,怔愣两秒后,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
他的脸本就长得明艳,笑起来更是让人移不开眼睛了,薛砚飞看着他,心脏仿佛被人拿了出来,就放在耳边咚咚的跳个不停。
荀熠笑道:“这是收款码啊!”
薛砚飞的表情空白了一秒,然后又手忙脚乱的敲击屏幕,终于是把自己的二维码递到荀熠的跟前了。
加完好友后,薛砚飞没多停留一秒,径直离开了教学楼,走得又快又急,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荀熠站在原地,看着薛砚飞远去的背影,笑得意味深长。
荀熠背着书包回了寝室,他下午没课,正好可以睡个懒觉。
寝室里一个人也没有,荀熠把自己的包往自己的床上一丢,把自己的白球鞋脱掉,换上拖鞋,又在衣柜里头拿了睡衣往浴室走去。
荀熠有些洁癖,但不是算严重,他的少爷脾气倒是很重。
现在是夏天,外面空气闷热得要死,早上出去上了半天课就出了一身的汗,荀熠不洗澡不能躺床上,他得难受一整天。
他整整洗了半个多小时才从浴室里出来,他的夏季睡裤短,露着两条细白匀称的长腿,脸上还敷着面膜。
寝室里已经有其他人回来了,是荀熠的三个室友,叫什么名字他都忘记了。
荀熠不关心这个,但是在目光扫过其中一人的面孔时,还是厌恶的皱起了眉头,朝着那人翻了个白眼。
那人本来想跟荀熠打招呼,见他朝自己翻白眼便下意识的僵在了原地,不敢上前,也不敢跟荀熠说话。
荀熠不搭理人,拉开椅子便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伸手拿起桌面上的手机解锁,微信上除了几个群消息以外,并没有人发来消息。
他秀气的眉头皱了皱,心道,这傻子怎么不给自己发消息?不是喜欢他吗?
正在纠结之际,荀熠就看见聊天页面顶端的字样一直在转换,从“F”不停变换成“对方正在输入……”
来来回回好几次,但始终没有任何的消息发过来,荀熠等了一会儿,一直到他的面膜到了时间,荀熠去洗了脸回来,那边都还在输入。
荀熠嘟囔了一句:“到底在输入什么?半天都打不完字吗?”
他索性直接发了一个表情包过去,表情包可爱,跟他现在的面无表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荀熠拿着手机爬上上铺,拉上了帘子,这样外头就没办法看见荀熠了。
见他洗了澡又上床,似乎是要睡觉的意思。
刚刚那个被荀熠翻了白眼的男生局促问道:“荀、荀熠,你是要睡觉了吗?那我们声音小一点。”
荀熠看也没看他,冷淡的应了一声。
这男生荀熠真心喜欢不起来,上辈子自己跟他还有些纠葛,不知道这人抽的什么风,四处偷拍他的照片,并且发布在学校论坛上高谈阔论,一副下流好色模样。
荀熠上辈子死后,一直以灵魂的状态困在薛砚飞身边几十年,目睹了薛砚飞的老去和死亡,还有自己父亲的离世。
他上辈子稀里糊涂跟薛砚飞睡了以后,当时心里真的十分恼怒,也很讨厌薛砚飞,意外死亡后他一直跟着薛砚飞,寸步不离。
几十年如一日,他看着这个男人日日夜夜工作,一刻不停,尽心竭力的替他尽了孝道,为他老爸养老送终,还不求名利的帮他爸管理公司。
他每天都会去自己的墓碑,送上一束开得艳丽的粉色玫瑰,那是荀熠母亲最喜欢的花,也是荀熠最喜欢的花。
荀熠知道他每天都去,有时是晚上,他会坐一会儿陪着那块冰冷的石块,又或者是枯坐一整夜,一言不发,好像跟这处死寂的墓地融为一体。
荀熠看着那样的薛砚飞,身体是鲜活的,灵魂却是腐朽的,哭泣着的。
他就在薛砚飞身边,但是他看不见自己,还大半夜跑去墓地跟一块石头说话。
每每这个时候,荀熠都会在他身边,双手环着胸,表情冷淡的说一句:“快回去睡觉。”
但是薛砚飞没有一次听见过,也没有一次回应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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