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三刻,第一缕天光刺破云层,斜斜照进紫宸殿。
萧衍是在剧烈的呛咳中醒来的。
仿佛溺水之人终于冲破水面,他猛地弓身,胸腔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嘶鸣。守在榻边的林微雨几乎同时抬手,用白布接住他咳出的暗色血痰。
“别动。”她声音平静,一手已压住他肩头,“伤口会裂。”
萧衍的视线从模糊逐渐清晰。
他看见一张素净的脸。未施粉黛,眼下有淡青的疲惫,可那双眼睛——清凌凌的,像深秋寒潭里浸过的墨玉,正专注地看着他……胸前的纱布。
她在观察渗血情况。
“你……”萧衍开口,声音嘶哑得吓人。
“林微雨。”她收回手,转身从药盘里端起温着的参汤,“陛下昏迷三日,先饮些参汤续气。慢些,用吸管。”
吸管是用细芦杆制的,一头递到他唇边。萧衍没动,目光沉沉锁着她。
三日?
他最后的记忆,是心口那熟悉的、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凶猛的绞痛,仿佛有只手攥着他的心脏往深渊里拖。然后是无边的黑。
可现在,他活着。
胸口缠着厚厚的纱布,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清晰的刺痛,但这痛是鲜活的——不是濒死时那种冰冷的、扩散的麻木。
“沈沧。”萧衍终于开口,却是唤侍卫统领。
“臣在!”一直跪在屏风外的沈沧疾步入内,单膝跪地。
“怎么回事?”
沈沧喉结滚动,简明扼要:“陛下心疾突发,太医院束手。臣奉陛下昏迷前口谕,请林氏……林大夫施救。林大夫为陛下施行了‘心包切开引流术’,引出了积血。”
萧衍的目光重新落回林微雨身上。
她正用银匙搅动着参汤,侧脸在晨光中显得过分平静。仿佛他们谈论的不是在帝王心口动刀这般惊世骇俗之事,只是寻常的天气。
“心包……切开?”他重复这四个字,每个字都像从齿间碾过。
“通俗说,是陛下心包腔内积了血水,压迫心脏。”林微雨转回身,将那碗汤放到榻边小几上,“不引流,陛下活不过当夜。现在,请陛下配合服药。”
她递上一枚褐色药丸。
萧衍没接:“何药?”
“林氏家传的‘通心丹’,主料是丹参、三七、冰片,辅以麝香。活血化瘀,通脉止痛。”她顿了顿,“陛下若不信,可召太医院验药。”
殿内静了一瞬。
萧衍忽然低笑了一声。笑声牵动伤口,他眉心微蹙,却依然伸出手,从她掌心拈走了那枚药丸,和水吞下。
动作干脆得让沈沧都怔了怔。
“你的手。”萧衍忽然说。
林微雨垂眸,看见自己右手虎口处,有一道新鲜的血痕——是昨夜手术时,被器械不慎划破的,她自己都未察觉。
“小伤。”
“沈沧,取玉肌膏。”
“不必——”
“朕说,”萧衍打断她,声音虽虚,威势却已回来了三分,“取玉肌膏。”
玉肌膏是贡品,生肌祛疤有奇效。沈沧很快取来一只碧玉小盒。萧衍示意他递给林微雨,目光却仍落在她脸上:“太医令林家,世代钻研的是针灸方剂。你这切开皮肉、直视脏腑之术,从何学来?”
来了。
林微雨心中了然。她打开玉肌膏,清淡药香散开。她一边将膏体涂在伤口上,一边缓缓道:
“林家祖传的《金匮针经》最后一卷,名为‘剖俞篇’。记载的是华佗‘麻沸散’失传后,林家先祖凭针灸麻醉,尝试外科手术的案例。共有十七例,成功九例,其中三例为胸腹急症。”
她顿了顿:“这本秘卷,四年前随林家被抄没。但臣妾自幼过目不忘,十二岁时便已熟背全书。”
半真半假。
《林氏金匮针经》确实存在,也确实有外科记载,但远没有她描述的这般系统。真正支撑她的,是来自另一个时代的、完整的现代外科学体系。
萧衍的眼神深了深:“所以,你是在朕的身上,验证了这‘剖俞篇’?”
“是。”林微雨坦然迎上他的目光,“但若非万不得已,臣妾不会用。此法凶险,十中存一已是侥幸。陛下这次能活,三分靠医术,七分靠天意。”
她说得平静,却让一旁的沈沧后背冒出冷汗——这般大逆不道的话,也就她敢说。
萧衍却沉默了。
良久,他忽然问:“朕还能活多久?”
“若遵医嘱,按时服药,戒急戒躁,配合后续治疗,”林微雨说得极客观,“五年。”
“若不遵呢?”
“三月内,必再发。届时,神仙难救。”
空气骤然凝固。
沈沧的头埋得更低,几乎要贴到地上。
萧衍却笑了。苍白的面容因这笑意,竟显出几分惊心动魄的锐利:“林微雨,你可知欺君是何罪?”
“臣妾所言,句句属实。”她放下玉肌膏,从藤箱中取出一卷素帛,“这是臣妾拟的《术后调养章程》,从饮食、作息、用药到复健,共七章三十九条。陛下若不信,可交太医院审议。”
素帛被递到萧衍手中。
他展开,目光扫过上面工整却陌生的字迹——不是女子常练的簪花小楷,而是筋骨分明的行书。条目清晰,逻辑严密,甚至标注了每个阶段的预期反应与风险处置。
这不像医案。
像战报。
像一份针对他这副残破身躯的、缜密的作战方略。
“戒酒,戒怒,亥时前就寝,每日缓行千步……”萧衍念着,唇角扯出讥诮的弧度,“朕若做不到呢?”
“那便是陛下自己的选择了。”林微雨收起药箱,“臣妾只能治病,不能治命。”
好一个“只能治病,不能治命”。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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