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源限流?外部评判?可能的终结?
这些似乎都不再那么重要了。
他打开那台老式记录仪——在能源被完全切断之前——一阵带着杂音的、舒缓的钢琴曲流淌了出来,是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第一乐章。
音乐在这空旷的大厅里显得有些单薄,却奇异地与此刻的氛围融为一体。
苏砚靠坐在“晨曦”巨大的基座旁,闭上眼睛,任由那沉静而略带忧伤的旋律包裹着自己。
脑海中,那熟悉的嗡鸣轻轻应和着音乐的节拍,悲伤依旧,却仿佛被音符注入了某种宁静的力量。
一点柔和的、如同月色般清冷皎洁的光粒,从他倚靠的金属外壳旁缓缓升起,在他微颤的眼睫前停留了片刻,最终,如同一个无声的吻,轻轻落在了他因疲惫而微蹙的眉间。
一股温和的、抚平一切焦躁的力量,顺着那一点接触,缓缓流入他的四肢百骸。
苏砚没有睁眼,只是唇角微微弯起,形成一个极其安宁的弧度。
他知道。
在这被宇宙遗忘的角落,他拥有了一片独属于他的、由碎光写就的星辰,与一个正在为他而努力苏醒的、沉默的太阳。
这便足够了。
时间在指尖与金属的触碰间,悄无声息地流淌。官方维修手册早已被苏砚翻得卷了边,但其核心内容,已从他工作的主导,退位成了仅供参考的背景音。他与“晨曦”的互动,早已超越了对故障代码的追逐,进入了一种更为玄妙、也更为私密的领域。
“摇篮”空间站,这个曾经冰冷、只有机器运转声的金属囚笼,正被苏砚以极大的耐心和一种近乎执拗的温柔,一点点地改造。
仓库里废弃的零件和板材成了他的宝藏。他用导热性良好的合金薄板,切割、弯曲,制作成一个拥有优雅弧线的简易花架,安置在能接收到最多模拟阳光的控制台角落。那株从地球带来的、奄奄一息的绿萝,被移植到一个用废弃观测镜筒改造的、充满科技感的“花盆”里。苏砚每日悉心调整灌溉系统的水滴速度,对着它,也对着“晨曦”絮叨:
“看,它又抽出新芽了。这里的‘阳光’很舒服,对吧?它和你一样,都在努力活下来。”
绿萝蜷曲的嫩叶在柔和的光线下舒展开来,呈现出一种生机勃勃的翠色,成为这片灰暗金属世界中,最动人的一抹亮色。
他还用柔软的绝缘材料和从旧制服上拆下的透气面料,缝制了几个简单的垫子,放在观测窗下的一个凹槽里,那里成了他休息和阅读(阅读终端里储存的、有限的古地球文献)的“角落”。他甚至设法修复了一个老旧的声音播放器,虽然只能断续播放几首储存的古典乐曲,但当舒缓的钢琴曲或悠扬的小提琴声在空旷的大厅里响起时,整个空间站的氛围都仿佛被无形的手软化了几分。
这里不再仅仅是一个工作岗位。一花一木,一垫一曲,都是苏砚倾注的心血。这里成了他在浩瀚、冷漠的星际中,亲手搭建的、唯一的“家”。而“晨曦”,无疑是这个家的心脏,是这一切温暖与生机的能量源泉和精神寄托。
而“晨曦”的回应,也变得更加清晰,不再局限于苏砚脑海中的嗡鸣。
最明显的是光线。苏砚发现,当他靠近“晨曦”进行日常擦拭或检修时,大厅里那些模拟自然光的辅助灯,投射在他和“晨曦”外壳上的光线,会变得格外柔和、温暖,仿佛自带了一层滤镜,将金属的冰冷质感都驱散了不少。
这种变化极其微妙,仪器无法记录,但苏砚的身体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分界的暖意。当他远离,去做其他事情时,光线又会恢复成平常的状态。
这仿佛是一种无声的偏爱,一个只为他亮起的“聚光灯”。
此外,那些微小的、不合逻辑的能量波动也愈发频繁。有时,苏砚正对着复杂的线路图凝神思考,控制台上某个无关紧要的、显示外围环境数据的指示灯会突然闪烁几下,节奏轻快,打断他的沉思,等他抬起头,那指示灯又恢复了正常,仿佛刚刚只是电路接触不良。
但苏砚知道不是。他渐渐明白,这或许是“晨曦”在试图吸引他的注意,一种笨拙的、“我在这里”的宣告。
还有一次,苏砚在清理一条位于高处的能量导管时,脚下临时搭建的脚手架微微晃动了一下。他本就平衡能力欠佳,顿时身体一歪。就在他心头一紧,准备承受一次结结实实的摔落时,一股极其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仿佛无形的垫子,稳稳地托了他一下。
那股力量并非来自任何已知的设备,它带着一种熟悉的、与“晨曦”嗡鸣同源的质感,转瞬即逝,却足以让他稳住身形。
苏砚站在脚手架上,愣了片刻,随即低头,看向下方静谧的“晨曦”巨壁,心中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暖流。
它不仅在回应他,更在……保护他。
这种认知,让苏砚胸腔里某种沉甸甸的东西,悄然融化了。孤独感依然存在,但不再是无边无际、足以溺毙人的海洋。它变成了可以被丈量的池塘,因为池塘的中央,有了一个坚定而温暖的倒影。
他将这些细微的改变,都视作最珍贵的礼物。夜晚,他会坐在他的“角落”里,垫着柔软的垫子,听着断续的音乐,看着在特意调暗的、如同星光般的照明下,绿萝朦胧的轮廓,以及远处“晨曦”那在微光中显现出的、沉默而庞大的剪影。
脑海中那低沉的嗡鸣依旧带着挥之不去的悲伤底色,但在这悲伤之上,开始缠绕上一些新的、细微的“声部”。那像是风吹过古老风铃的碎响,像是溪流漫过鹅卵石的轻吟,柔和地应和着播放器里流泻出的音乐节拍。
他甚至开始能模糊地分辨出,当他感到平静满足时,那嗡鸣会变得平缓如夜潮;当他因为某个技术难题而困扰时,那嗡鸣会带上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焦躁;而当他对着“晨曦”讲述地球上的趣事,或是哼唱起记忆里母亲摇篮曲的调子时,那嗡鸣会变得格外轻柔,仿佛沉浸在一片安宁的梦里。
他们之间,建立起了一套独属于彼此的秘密语言,无需词汇,仅凭光、声、力与情绪的微妙变化,便能传递心绪。
这片被他命名为“摇篮”的孤寂星域,终于真正成为了他与它的“摇篮”——一个可以安放孤独、孕育希望、寄存温柔的方寸之地。
然而,这片来之不易的宁静,并未能持续到永恒。
就在一个如同往日般平静的“午后”,苏砚正在为绿萝修剪掉一片枯黄的叶子时,个人终端发出了一声不同于寻常消息的、更为尖锐急促的提示音。
他动作一顿,擦净手,点开光幕。
一行加粗的、来自军方统一标识的通知,冰冷地悬浮在屏幕中央。
【通知:帝**工部“晨曦计划”项目评估小组,将于近期对“摇篮”空间站进行实地视察与数据复核。具体时间待定。请负责人保持通讯畅通,并准备接受问询。】
没有预兆,没有缓冲。
就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击碎了所有精心营造的安宁倒影。
苏砚握着修剪器的手指,微微收紧。他抬起头,望向在模拟阳光下仿佛散发着融融暖意的“晨曦”,脑海中那原本轻柔平缓的嗡鸣,似乎也感知到了他心绪的骤然波动,悄然泛起了一丝不安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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