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追寻的种子

她租下了一个小公寓,虽然简陋,但拥有了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物理坐标,这或多或少能掩盖一些孤独的表象。地上的主流人类社会与“远航者号”那个封闭的金属社会,在基础构架上截然不同。

此地,“生育结社”才是绝对主流,而非她所熟悉的、以男性为主的公共抚养流水线。

公寓楼的日常就是一幅微缩图景:她常见到由几位女性组成的、稳固的育儿小组,她们彼此以姐妹或好友相称,共同照料着通过“中央生物配对系统”申请来的后代。男性在其中身影稀疏,即便存在,也多是短暂的合作者角色,更像是不稳定的过客——这里的家庭结构不要求男性过度的贡献和牺牲,自然也不赋予他们传统意义上的话语权。

为了平衡因许多女性结社倾向选择女性后代而造成的自然性别比例,那些由捐献的精卵人工培育、并进入公共抚养机构的人类,则以男性为主。这造成在小行星带和空间站——像她出身的“远航者号”那样的环境——公共抚养系统产出的大量男性构成了劳动力的绝对主体。

无论哪种模式,传统意义上的核心家庭都早已不再是社会的必需品。整个文明呈现出一种高效而疏离的原子化图景,只是表现形式截然不同。舰队是纵向的、功能性的、以男性“耗材”为基础的原子化;而此地,是横向的、以女性血缘或情感纽带为网络、将男性边缘化的原子化。

面对这种无处不在的结构性差异,莉亚感到一种深层的、几乎无法言说的撕裂。她不知道自己该认同哪一种,或者,她是否真的能融入任何一种。这种普遍存在的异质结构,反而让她这种彻底孤身一人的状态显得不那么突兀了。

对此,莉亚不知道是该感到一丝侥幸,还是该感到更深的讽刺。

●●

在这段时间里,一些记忆的碎片开始以更清晰、也更残酷的方式回归。不是连贯的叙事,而是强烈的、孤立的感官炸弹:

·在一个毫无征兆的雨天,她站在公寓窗前,突然无比清晰地记起了“希望边际”大学城里,雨水打在某种宽大外星树叶上发出的、沉闷而富有弹性的“噗噗”声,以及随之弥漫在空气中的、一种特定外星真菌在雨后释放的、带着甜腥气的孢子味道。

·一次在分析某种斯克鲁格鼠人的发酵食物样本时,那独特而刺激的气味猛地触发了一段完整的感官回放:她曾坐在大学食堂里,出于科研人员该死的好奇心,尝试了类似的食物,那灼烧般的口感沿着她的味觉神经一路蔓延,以及随后她猛灌冰水时,喉咙与胃部传来的冰凉与痉挛。

·她甚至记起了一个名字——“索拉”,伴随着一个有着温柔声线和犀利思维的模糊轮廓。但索拉是谁?她们之间具体发生过什么?依旧被包裹在一片浓雾之中。

这些闪回让她既感到一丝微弱的慰藉,又伴随着更深的痛苦。慰藉在于,她的过去并非完全的虚无,那些年的确存在过;痛苦在于,这些碎片如同考古发掘中出土的、失去上下文的陶片,无法拼凑出完整的器型,反而更凸显了那缺失部分的庞大与狰狞。

她逐渐学会了与这种“不完整”共生。她不再强迫自己去“回忆”,而是允许这些片段像幽灵信号一样,不定期地在她心智的接收器上浮现。然后,她像对待那些外星样本一样,冷静地将它们采集、分类,安放在心智的某个隔离储存区。

她开始写一份极其私人的日志,不是记录日常,而是记录这些突然回归的感官碎片和与之伴随的、无法解析的情绪波动,试图从这些残骸中,逆向推导出自己曾经是谁的线索。

她变得更加沉静,那是一种历经系统性崩溃后重建的、带着伤疤的平静。生活的磨砺洗去了她年轻时可能残存的最后一丝稚气与波动,留下了一种历经创伤后的通透与坚韧。她依然会感到孤独,那种在熙攘港口人群中依然觉得自己是个异类、一个系统错误提示符的疏离感从未真正离开。

但在监测站的工作,与那些沉默而奇异的外星生命形式的接触,给了她一种新的、更基础的归属感——一种与生命本身那庞大、盲目、非人性的演化洪流的连接。这种连接,超越了社会性,超越了个体记忆,比任何人类社会的归属都更让她感到一种冰冷的、绝对的安心。

【观察员有话说】

当你的硬盘里塞满了无法读取的“幽灵扇区”,官方建议是全面低级格式化。但总有些用户(通常是那些情感配置过高、逻辑核心有缺陷的型号)偏要尝试数据恢复。他们为这些无法理解的乱码建立文件夹,赋予它们毫无意义的命名,并试图从中拼凑出一个早已被删除的“自我”的幻影。此行为毫无效率,且极易导致系统再次崩溃,但鉴于其产生的“悲怆美学”数据流颇具艺术价值,本观察员予以……有限的、不带任何责任声明的观察许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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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章 感官碎片与沉默样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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