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有一段时间,我一度身体病弱,隔三岔五便要去医院看病打针,很能折腾人。有时我甚至怀疑我病得重而将命不久矣,还写过一封幼稚的遗书,这件事一拿出来说大家便拍膝大笑,说我那时甚是有趣。
我讨厌生病,也厌恶去医院。生病了就跟得了软骨症一样,柔柔弱弱的仿佛一个花瓶。医院雪白一片,到处飘着消毒水味与药味,到处都是小孩子的哭声。留青说我那时特别乖,打了几次针之后也不哭闹,只是睁大双眼很可爱的模样,仿佛能捏出水来,针头戳下去只是皱皱眉。
我讨厌生病大抵是因为一生病就什么也做不了了,没有嬉戏,没有打闹。寥寥青山,寂寂春风,田间野花发,佳木秀,而我只能窝在大竹躺椅上晒太阳。幸好留青只爱看书不爱疯跑,她就坐在树萌下一页页翻着书。院落深深,一隅清净,我听着翻书声,懒洋洋地晒着太阳,眼睛眯着可以看见湛蓝天际的流云,以及飞机飞过尾翼云的痕迹,风吹叶响,我也迷迷糊糊半睡半醒。
后来翻出了爷爷的老摄像机,每天我便兴致勃勃地拉着留青到处拍些照片。
镜头里的世界很不一样,流云长生不老,树木立成永恒,而光线可明可暗,春意也可模糊成绿色海洋。看人的时候尤为不一样,镜头拉远拉近,便会发现很多东西,比如伙伴的一颗青春痘,发丝间的晶莹汗珠,比如一直珍藏的手链,再比如无声无息瞟过来的带笑眼眸。后来我也明白了,画面是有声音的,就像文物会说话一样,很多东西很细腻,仿佛流水潺潺成镜。而我和留青就常常坐在台阶上,看人们来来往往,看人们擦肩而过,尝试着去看出人们的内心,也尝试着拍出人们的深度。而众生皆是集合体,对我而言实在过于复杂了。就这样坐上一天,往往把时间虚度。
后来我不再体弱多病,也长成了一个大姑娘了,我依旧喜欢拍照,在加入宋沂雨后来创建的诗词社之前,我先加入了学校的摄影社。
“我们是很浪漫的一群研究者。”社长秦时关这么说过:“拍最美的景,品最复杂的心。”
跟着秦时关我才知道,原来拍摄还可以用无人机。他日子过得舒坦,家里的文艺氛围也塑造了他这么个素雅的性子。
“航拍是很美的。”秦时关说:“什么都很壮观,像江海像河湖。不规则运动时,平视则声势浩大,航拍则会是不断波动的涟漪;规则运动时,平视则一望无际,航拍则浪涛万顷。”
我们有时间有精力时,便也跟着他到处跑跑。本来我还是一个不怎么出门只走过乡下与学校的人,后来却也常去街井市头,跟着他们蹭吃蹭喝,也跟着坐在路边静静观察和拍摄。
有一天我们有拍摄任务没完成,天公突然不作美下起了大雨。
我们社长对拍摄是极为热爱上心,大雨天了仍要坚持。我心下凄然,以为既要淋雨又要完不成任务了。我躲到了窄窄的一道屋檐下,这里挡雨效果奇差无比,但聊胜于无。
这时林荫路上迎面走来了一个男生,撑着复古气众的陈旧小伞,慢慢踱着。雨打枫红,他眉眼清秀,撑着伞的手细白而骨节分明,身型也瘦削,风吹乱他的发,吹鼓他的衣,仿佛他也要被吹走了一般。他始终没有什么表情,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走着,看得人心旷神怡。
他仿佛看到了我们,对我笑了笑,也似乎发现了我们的情况,朝着我们走了过来。
“你们这么晚了拍不到人了,”他温声说:“赶紧回去吧。”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
秦时关直起腰来看着他笑了笑,也没说话。那个男生也没再说话,静静地站在那儿。
“很好看。”秦时关突然说,我们都一愣,“你很好看。”他又说。
男生笑了笑没有说话,看上去竟然也不恼这个“好看”的评价。
“可以让我拍拍你吗?你刚才那样走过来非常有感觉。我的拍摄作品会标上你的名字的。”
我们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行。不过请还是不要加上我的名字了。”男生竟也答应了,他笑了笑问:“我需要摆什么造型吗?”
“不用不用,也不要有什么忧虑,平常那样就好。我拍一段长镜头。”秦时关摆手。
男生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一切也很顺利,没变什么。
枝叶攲斜,枫叶偶尔载水飘落,火红中就像盛了一丝温柔,镜头中,漂亮的白色帆布鞋走过一个个小小的清澈水坑,有节奏感而又不停顿地踏在青石板路上,雨丝细细卷着,天地间唯有这里一小片净土,倒映着潺潺水镜。
“谢谢你了。”秦时关终于放下摄像机:“我叫秦时关,你很有模特范儿,有兴趣可以了解一下我们摄影社。”
男生礼貌地微笑道:“不客气。”
红枫飘转而坠,秦时关捧着摄像机看着视频和图片,不动声色地笑了笑。
“留青留青我跟你说……”我常和留青说些拍摄时遇上的人和事。
“诶,这个人吗?是我们班的,叫宋沂雨来着。”留青笑道:“他平时挺有诗词范儿的,他一定会喜欢你们拍的东西的。”
像这样的情况其实不少,我们也因此常遇见好心的人来帮忙。人生海海,众生百态,这么看了不知多少春夏与人间。后来我也常拍些照,在最难过寂寞的日子,我靠着这些走了过来。后来结婚时我特意和秦时关一起整了厚厚一个相簿,记载了我们一起携手走过的时光。
琥珀承载时间,相机记载岁月。
就像山川流水间镜面般的波动,跨过层叠山峦,行过无尽江川,它们就像镜头记载着我们走过的痕迹,定格美丽的瞬间,然后像流水前淌,不知不觉已留下许多消失在记忆之海的动人瞬间。
烟火人间。
标题出自《诗经·卫风》,我知道我在乱双关,就当是流水和镜头的双重意思吧。
关于宋沂雨和秦时关的故事或许会写,他们太美了,仿佛不会出现在现实生活中的诗意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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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潺潺而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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