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7点20，他开车来到上次见面的公园旁边。临下车前，对着后视镜理了理刚剪的发型。
他在公园门口等了一会儿，远远地看到一个身影走过来。仅凭轮廓以及走路的姿态，他就知道是她没错。
等她走近了，他在脑海里盘算的那些开场白一下全都忘光了。她穿了一件薄风衣，没系扣子，露出里头的大V领碎花衬衫，纤细的脖子和锁骨明晃晃地暴露在他眼前，这使他瞬间回忆起那个无比荒唐的梦，感到一阵心悸、心虚、心慌意乱。
两人愣愣地看着彼此，方冉冉上前一步，把脸凑近了些，从下方仔细端详他的脸，问道：“你是不是发烧了呀？”说着抬手便摸上他的额头，把他吓得心跳漏了半拍，整个人都僵了。
她却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道：“好像你的温度是有一点点高。要不要去社区医院看看？哎呀，这会儿应该关门了，要不去药店看看？”
周朝光摇头，努力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我没事。”
“嗯，那好吧。”方冉冉道，“如果你感觉不舒服，一定要说。”说完，她便率先往公园里面走去。周朝光赶紧跟上。
路上，他反复犹豫要不要牵她的手，还没等他下定决心，她已经走到河边的长椅前，坐了下来。他默默坐到她身边。
方冉冉转头看着他，道：“你还在生气？”
周朝光实在不知道该回答“是”还是“否”，便抿着嘴不说话。方冉冉为难地咬着下唇，片刻后凑过来，在他的唇上轻啄了一口。一瞬间，他感到心脏化成了一汪水，接着，熊熊火焰在身体里燃烧起来。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把身体压了过去，狠狠地吻住她的唇。
方冉冉这边，被周朝光亲得五迷三道，根本招架不住。直觉告诉她，如果不踩刹车，后果也许会很严重。于是她轻轻推他的胸口，示意他暂停，可他不仅没停，攻势反而更猛烈了。
她有点怕了，猛地一用力，成功跟他拉开了距离。
他此刻的眼神把她吓了一跳，像一头饿狠了的狼。好在他片刻后清醒过来，把身子回正，靠在椅背上。
方冉冉理了理衣服，静坐一会儿，道：“那天，你说你可以花钱请个阿姨，用钱买我的时间，我特别生气。我觉得你这句话好像是在说，我们之间是可以用金钱来交易的关系。另外，你还说我给我姐帮忙，是在做无用功，等于贬低了我努力的价值，就好像我很徒劳的做多余的、添乱的事情。”
“我可没有那么说。”周朝光清清嗓子，道，“我只是说阿姨比你更专业、照顾得更好，与其你跑前跑后、又忙又累，还不如找个阿姨，更好地解决问题。”
方冉冉沉默片刻，道：“对，你是没有直接那么说，但是当时你的语气不好，给我的感觉就是那样的。可能是我误会你了吧……”
周朝光再一次察觉到她在主动递台阶，便顺势说道：“对，你误会了，也是我没注意语气，才让你误会。至于说用钱买你的时间，那个是我表达不对，其实没有那方面意思。”
“嗯，我知道。”方冉冉道，“你是生气，怪我分给你的时间太少，所以说了气话。”
周朝光心下一阵感动，忍不住将她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她头顶，带着一丝委屈说道：“你知道就好。”
“嗯，我已经知道了。”方冉冉反手抱住他。
周朝光此刻只觉得浑身舒畅，之前在自己心里、肚里密密麻麻地堵了好几天的一堆疙瘩，顷刻间全都化于无形，不免觉得神奇。
两人安安静静地搂抱了一会儿，周朝光依依不舍地松开手，面对面地看着她，笑道：“对了，阿姨的事，我跟你汇报一下。”
方冉冉被他逗得噗嗤一笑，道：“别啊，您指导我一下呗。”
两人相视而笑。周朝光道：“北京的阿姨虽然不少，但好的阿姨特别抢手，甚至在市场上都不流通，这家还没服务完就已经被下家预定了。”
方冉冉点点头，道：“嗯，我也感觉要找到好的阿姨，得花点时间，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到位的。”
“不过这个难不倒我。”周朝光难掩得意地说，“我给你抢了一个过来。”
“啊？”方冉冉有点懵。周朝光接着说道：“是我一个同学家的阿姨，之前跟我炫耀他家阿姨多能干，我就让他先借我几个月。”见面前的人露出为难的样子，他补充道，“放心，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这同学之前欠我一个人情，正好可以还了，他也高兴。”
方冉冉尽管有些不安，却因为两人刚刚和好，也不好拂了他的意，便点头道：“那就这么办。这个阿姨工资多少，需要住家吗？”
“不住家，单休，工作时间是上午8点到下午6点，也可以根据你们的需要协商调整时间。工资的话，在我同学那边是7000一个月。”
“嗯，我觉得挺好的！”方冉冉眉飞色舞地说，“那我就先斩后奏，直接定下来了。要是跟我姐说，肯定还得拉扯半天……”
周朝光看她高兴，自己也愈发高兴，傻愣愣地看着她笑。方冉冉被他瞧得有点不好意思，赶忙道：“还没吃饭吧？走，我请你吃饭去，感谢你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
两人吃完饭，照例散步到小区花园，免不了又是一顿搂抱亲吻。然而随着天气转暖，夜里在小区溜达的人多了起来。之前在0度上下的晚上，呆上俩小时也不见半个人影，但如今，隔一会儿便有人路过，方冉冉哪里有跟他亲热的心思？
“时间还早，我们再去外头溜达一会儿好不好？”周朝光幽幽地注视着她，方冉冉仿佛看见这双眼里冒出的绿光，而自己如同被盯上的羔羊，不免有些发怵。
她倒也不是故作矜持，只是一来总觉得跟周朝光并没有那么熟稔，更没有到赤膊相见的程度；二来和常程肌肤相亲那么多年，他的触感、气味和声音都还刻在记忆里，甚至偶尔还会在她半梦半醒之间忽然浮上海面，让她分不清是真是幻。她恐怕自己一时之间无法适应新的身体，光是想想都已经感到错乱而惶恐了。
她突然意识到，为什么和周朝光在一起之后，自己时常会觉得莫名的疑虑和不安，这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在于两人进展得太急、太快，精神上的亲密度远远滞后于物理上的。一个还在骑着小电驴慢悠悠地往前赶，另一个已经乘坐跑车上了高速……
方冉冉觉得，应该想办法让这个男人知道：得给她多一点时间，好好对齐两人共舞的节奏。
她正沉思着，周朝光的脸又贴了过来，她下意识地用手挡住。周朝光不甘地抓住她的手腕，然后换了一个路线进攻。方冉冉慌张躲闪，情急之下说道：“我有点不舒服！”
周朝光停下来，细细瞧她的脸，问：“怎么了？”?
“可能夜里还是太凉了，穿少了。”她垂着眼帘说。
周朝光二话不说便开始解扣子，显然是要脱自己的外套给她穿，被她眼疾手快地制止了。
“你本来就有点低烧，别冻感冒了！”方冉冉道，“我们先各自回家吧。”
周朝光解扣子的手停下来，敏锐地察觉到她真实的意思。他悻悻然放下手，道：“那好吧。”
两人起身，很快就来到楼底下。周朝光道：“你明天什么安排？”
“我想早上跟阿姨见面的时候，可以当场把事情都定好，然后我就去医院，跟我姐商量下接下来怎么安排阿姨的工作。到中午，得接上我那小侄儿出去吃饭，下午他要上两个课外班，我得负责接送……”
周朝光摇摇头，道：“你看看，把你一天24小时搭进去都不够。”他说着环住她的腰，说，“我跟你一起好吗？”
“你的意思是，搭上我的时间还不够，还得搭上你的？”方冉冉笑道，“你忙你的，晚点我完事了找你。”
“没事。”周朝光道，“我本来也没别的事要干啊。再说了，你分不出时间陪我，还不允许我拿出时间陪你了？”
方冉冉眨眨眼，觉得他这套说辞十分巧妙，简直让人无从拒绝，只好点了头。
第二天一早，周朝光来接她。两人一起吃完早饭，一起见了阿姨，方冉冉当场便十分满意，跟阿姨谈好了工作时间、待遇等事宜，双方约定阿姨从下周一便开始入驻干活。
办完了这一桩事，方冉冉感到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忍不住想：果然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过去自己因为家里并不富裕，来北京工作后更是过了不少苦日子，最近几年虽说收入是涨上去了，但因为要存钱买房，过得也是相当节省，连吃穿用都抠抠嗖嗖的，更不用说花上大几千块去享受别人提供的服务了。虽然她难免对这笔花销感到肉疼，但一想到这一个阿姨能给姐姐省下多少麻烦、解决多少问题，便觉十分值得，况且以自己今时今日的经济状况，也不是负担不起。然而，若是张总那边果真出了大问题，情况就有些不妙了。自己的吃穿住行，偶尔请同事吃饭喝饮料，加上新添的请阿姨的开支，每月的开销逼近一万五。假如她不幸失业了，靠存款当然能支撑不短一段时间，但心里终归是没底……
周朝光在开车的间隙观察她，发现她一路都在想事情。她时而蹙眉，时而微微抿嘴，时而又以极小的幅度点头，像是在跟自己确认些什么，看在他眼里是十万分的可爱。
他有些心痒难耐，在等红灯的间隙里疯狂地想要抓她的手、摸她的脑袋，甚至做点更让他畅快的事，但这些不合时宜的想法被他用意念控制住了。
昨晚，他仔细复盘了这段时间的状况，发现他逼得太紧，容易触发这只小羚羊的逃避本能，而且也显得自己“太便宜”，得调整到适合的节奏才行。
不一会儿车子开到了医院停车场。周朝光刚解开安全带，方冉冉便道：“你就别上去了吧？我待会儿完事下来找你。”
“怎么，怕丑媳妇见公婆啊？”周朝光笑着调侃道。
“感觉解释起来有点麻烦，场合也不对……”方冉冉为难地说。
“那好吧。”周朝光低下头，有些落寞地说，“我等你回来……”
方冉冉果然被他这副样子迷惑到，有些歉疚地哄道：“你也别在车里等了，去附近逛逛，喝喝东西嘛。我尽快下来，好么？”
周朝光表情沉重地点头。等她下了车，估摸着走了一段距离，他才抬起头，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
他打开音响，播放一支funk音乐歌单，身子随着音乐轻轻摇摆起来。他越想越得意：这小羚羊的习性已经被他摸准了，拿捏她还不是轻轻松松？
然而，这样的好心情在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时，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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