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她的前男友吗？！
周朝光瞪着不远处那个刚从车上下来，拎着一袋水果的男人，就是他没错！就是那个叫做常程的小子！
欢快的舞曲还在车里律动，周朝光却仿佛被一只巨手甩了一巴掌，感到一阵胸闷气短、头晕目眩。来不及多想，他下车从后备箱里翻出一顶鸭舌帽和一枚口罩，快步跟了上去。
他一路尾随常程进了住院楼，和他搭上同一部电梯，全程假装玩手机，把头埋低——果然这小子还跟以前一样蠢，根本没有发现自己被人跟踪了。
电梯在五楼停下，他跟着常程走出电梯，拐了个弯，到了一条长长的走廊。越往前走，他越发感到心里打鼓。
常程在一间病房门边停下，门正好是开着的，他小心地朝里头张望。很快，他像是看到了想看的人，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看了足足有一分钟。突然，他似乎被人门里的人叫了，挥挥手走了进去。
周朝光的手在裤子口袋里攥成拳头。他想了想，慢慢地向门口走去。还没等他走到门边，一个人从里头出来，转过身就跟他打了照面。
两人同时愣住了。方冉冉看着眼前这个戴着帽子和口罩的男人，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是谁。只消再用大脑想上两秒钟，便知道他为何会以这副装扮出现在此地。
周朝光感觉再一次被人挥了一巴掌，打得眼冒金星，脑中隆隆作响。
这时，方雯雯从病房里出来，转头看到妹妹和一个戴口罩的男人杵在门边，一时间也愣住了。
这时周朝光已经反应过来，在留下和离开之间，他选择了后者。方雯雯看着这个男人突然转身离开，问道：“你朋友？”
方冉冉摇摇头，道：“没看清脸。”
车子驶出医院停车场，汇入门外拥挤的车流当中。周朝光有种狂摁喇叭，让声波化作光武器扫荡一切的冲动，这样他便可一路疾驰，将这个鬼地方远远甩在身后。
他的内心翻江倒海。先是恨，恨这个女人竟然还在跟前任拉扯不清。然后是疑，一会儿疑心她根本就是在玩弄自己，一会儿又怀疑自己误会了她，其实她跟前任并没有猫腻——可如果没有猫腻，她为什么推三阻四，不敢光明正大带他去医院，让家人知道他？此外，在他情绪的汪洋里还掺杂了一丝委屈，各种情绪杂糅碰撞，最后沉淀为指向他自身的怀疑。
他一向自认为是一个头脑清醒、情绪稳定的人，在为人处事上也的确比大部分人更为游刃有余。可这个才认识几个月的女人，却轻而易举地操控了他的情绪，也让他开始对自我产生怀疑。
每个人都像钻石一样，有不同的切面。同时又像万花筒一般，藏着无数流动的碎片，在某些时刻呈现出其中一部分的组合，在别的时刻又有新的呈现。他经历过很多的事情、很多的人，自认为对自我的多面和善变已有足够丰富完整的认识，然而，这段时间以来，尤其是今天，他却发现了太多关于自我的新切片。也许，今天以前的他的确太傲慢了，竟然自大到满以为参透了刻在古希腊神殿上的那句“认识你自己”。而事实上，自我是无限的，谁也不能妄图去定义它的全部。
至于说她，从理智上，他毫不怀疑她的人品。可是，再正直的人也难免会出于某种立场或者偏狭的认知，做出称不上光明磊落甚至称得上冰冷残酷的举动。没准她把玩弄他、羞辱他当成了某种意义上的“行侠仗义”呢？又或者，她从头到尾只是把这段时间的追逐当成一场游戏，为了击败他可以耍些无伤大雅的手段？
他觉得自己也不应该去定义她。但是，理智很快就被淹没在新一波的情绪涨潮里。他难以控制地怨恨她，也埋怨自己。他决定好好冷静一下。
他把车开到了一座山脚下，冒着蒙蒙细雨往山上走。
方冉冉这边，刚刚走进一家餐厅，带着侄儿轩轩。她摊开菜单，问：“想吃什么？这个黑椒牛肉粒看着挺好吃的，要吃吗？”
坐在对面的小孩摇摇头，说：“我要吃素的。”
方冉冉眉头皱紧：“为什么呢？”孩子眼神黯然，道：“我爸得了胃癌，都是因为吃肉害的。我再也不要吃肉了……”
“你错了。”方冉冉一本正经地跟他掰扯，“你爸的病是因为基因，加上不规律的饮食，还有幽门螺旋杆菌等各种原因导致的，跟吃肉没有关系。”
“真的吗？”孩子道，“可是奶奶说，我爷爷和爸爸都是因为吃肉才得病的。”
“你奶奶是医生嘛？”方冉冉道，“医生说了，这个病跟吃肉没有关系，就是我刚刚说的那些原因造成的。你要听医生的，还是你奶奶的？”
孩子没说话，方冉冉接着说道：“那我们换一个问题。有一道数学题你做错了，你要问老师，还是问你奶奶呢？”
“问老师。”孩子答，“也可以问我爸我妈。”
“这不就得了吗？”方冉冉笑道，“题目不会要问老师，问爸妈也行，因为他们懂嘛。那身体健康的事、治病的事，不得问医生嘛，你奶奶知道个啥？”
孩子点点头，道：“那我想吃烤鸡。”
吃完饭，方冉冉牵着他往课外班的方向走，走着走着，孩子说：“大姨，你说我爸的病能治好吗？”
方冉冉想了想，说：“我不是医生，我也说不好。不过医生说，你爸目前的治疗情况很不错。”
“可是，”孩子忧心忡忡的说，“视频里说，癌细胞很容易复发的。”
方冉冉心里一惊，没想到这小孩知道的远比她以为的多。她定了定神，说道：“网上很多不靠谱的信息，咱们还是听医生的吧。不要视频里的医生，要医院里看得见摸得着的医生，他们说了才算数，好吗？”
把孩子送进培训班，方冉冉在楼下找了家咖啡厅坐下。一小时后她要接上孩子，去往下一个培训班。
咖啡厅里除了年轻男女，还坐着几个看起来像是宝妈的中年女性，有人手里还拿着培训班发的宣传单页。方冉冉心想，不知姐姐这日复一日的全职宝妈生活是怎么熬过来的。等过几年大的上了初中，小的也该上小学了吧？
她喝了口咖啡，然后掏出手机，点开周朝光的微信。
两人的对话还停留在今天早上。她犹豫片刻，给了发了条消息：“我这边7点以后完事，要一起去吃点东西吗？”
等了一个小时都没等到他的回复，方冉冉叹了口气，把手机放进包里。
一个小时后，她把孩子送进另一个培训班。这次没去咖啡厅，而是在一楼大堂里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从玻璃幕墙往外看去，窗外正在下小雨，有人没撑伞，顶着雨快步走着。
这次的课时比较长，有一个半小时。等待的时候很难熬，临到结束时却发现时间倏然而逝。
接上孩子以后，应他的要求，方冉冉在一楼的商店给他买了两包奥特曼的卡片。30块一包，里头就10张小破卡，简直就是抢钱！
领着孩子走出商店，方冉冉语重心长地说道：“以后你不能再买这种东西了，家里的钱要留着给你爸爸治病，还有你们一大家子要吃喝拉撒，要供你和妹妹上学，以后不能浪费钱买这种没用的东西，知道吗？”
孩子委屈地瘪着嘴。方冉冉不免觉得自己很是冷酷无情。这么小的孩子，从小到大被宠惯了，一时半会哪里会知道生活多艰呢？就不能让他多享受一会儿这个年龄该有的无忧无虑吗？
但转念一想，她又觉得，此刻的拖延对他来说未必是好事。眼下，他显然还没有准备好面对人生的变化。可是，人生就是这样啊！困难和考验从来不会等你准备好了才降落下来，同样，幸福和机遇也不会等你准备好了，还在原地等待你去采摘。变化是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的，人应当根据当下新的形势，调整自己的思想和行动，灵活地应对变化，而不是抱着昨日的成见，奢望一切可以按照自己设想的步调来。从这个意义上说，所谓“准备好了、万无一失”这件事，从来都是不成立的。
一念至此，方冉冉蹲下身子，郑重地说道：“轩轩，你要记住，人生每一天都是不一样的，每一天都是新的一天。所以你不要总想着：我昨天是那样过的，今天、明天也要像那样过。很多事情都在变，你得边走边看，根据今天的新情况改变你脑袋里的想法还要做法，知道吗？”
方冉冉把孩子送回家时，方雯雯正在厨房忙碌，女儿苗苗在推车里，就在厨房门口搁着。
方冉冉看着台面上的一堆素菜，皱眉道：“下周一阿姨来了，也要让她天天做素的吗？”
方雯雯把她拉到近前，压低声音道：“我已经搞定了。小区里有个老太太，人特别爽快，平时她也不做饭，就把厨房租给我了。我让阿姨上那儿做饭去，做完就在那儿该吃吃、该打包打包，我婆婆发现不了。”
方冉冉眼前一亮，夸赞道：“这个办法好！姐，你可太机智了！”
方雯雯笑着摇摇头：“这不都是被逼的么。”
“那我就先走了啊。”方冉冉道，“还有点事儿要办。”
方雯雯惊呼：“哎，还没吃饭呢！吃点儿再走呀！”
“不吃了。”方冉冉笑道，“我说实话啊，你们家这全素宴我还真吃不惯。”
走到楼底下，方冉冉才发现把伞忘在了姐姐家里。她也懒得上去拿，反正这时雨势已小，一点毛毛雨也不碍事。
地铁里，她打开手机，发现十分钟前周朝光给她回了消息：
“你在哪里，我去接你。”
“我来找你吧，你在哪里？”她回复道。
等了一会儿，对方回消息过来：
“我在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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