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热的午后像被塞进密不透风的棉絮里,蝉鸣撕心裂肺地攀着窗框往上爬,一声叠一声,搅得整间教室都浸在昏昏欲睡的沉闷里。
阳光透过破旧的窗棂斜射进来,在黑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粉笔字被晒得褪了色,连带着数学老师慢悠悠的语调,都成了最绵长的催眠曲——一元二次方程的公式在舌尖滚过,枯燥得像嚼着晒干的稻草,让眼皮重得像坠了铅。
我伏在桌上,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课本上早已模糊的字迹,纸页边缘被指甲刮得发毛,注意力却早被窗外连绵的青山勾了去。
山风卷着草木的潮气扑在玻璃上,留下一层淡淡的水雾,远处的绿意浓得化不开,却依旧像道无形的屏障,把日子困在这片狭窄的天地里。
家里的争吵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混杂着蝉鸣,让人心烦意乱,只想把自己埋进更深的沉默里。
就在意识快要沉进混沌的瞬间,胳膊肘忽然被人轻轻捅了一下,力道极轻,却带着熟悉的调皮劲儿。
我猛地回神,侧眼瞥见沈知夏正冲我挤眉弄眼,眼底藏着按捺不住的雀跃,像只偷藏了糖果的小松鼠。
她的课桌下,一只手悄悄伸过来,捏着一张揉得皱巴巴的纸条,轻轻往我这边推了推。
疑惑间,我悄悄把纸条攥在手心,展开时,上面的字迹龙飞凤舞,带着她独有的张扬——“我们来比比谁折星星比较快吧?”
我斜睨了她一眼,心里暗自嘀咕“莫名其妙”。
上课铃还没响完,数学老师的老花镜还架在鼻梁上,她怎么总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可转头望去,她已经自顾自地撕下作业本的纸,指尖笨拙地捏着纸条对折,眉头微微蹙着,一脸认真,嘴角却还挂着点不服输的倔强,仿佛眼前的折叠不是课间消遣,而是场必须赢的竞赛。
阳光落在她的指尖,那双手不算灵巧,甚至有些笨拙,折出来的星星歪歪扭扭,边角都捋不平整,像颗被揉皱的小纸团,却依旧小心翼翼地捏在手里,不肯放弃。
那种认真,像颗小石子投进心湖,莫名点燃了我心里那点沉寂的好胜心。
我犹豫了两秒,终究还是忍不住,悄悄撕下一张课本后的空白纸,跟着她折了起来。
一场无声的竞赛,就在课桌下悄然展开。
我们都低着头,长发垂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假装认真听讲,指尖却在桌下飞快地翻动着纸张。
我的手指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动作,折星星于我而言,是无数个沉默午后里唯一的消遣——当指尖在纸页间游走,当棱角分明的星星在掌心成型,家里的争吵、生活的窘迫,仿佛都能暂时被隔绝在外,只剩下纸张的触感和心底的平静。
沈知夏的动作却慢得多,指尖偶尔会卡在折痕处,急得轻轻咬着下唇,腮帮子微微鼓起,像只气鼓鼓的小兔子。
她时不时会偷偷抬眼,用余光瞥一眼我手边的星星,眼神里满是“我肯定比你快”的较劲,却又在撞见我视线时,慌忙低下头,假装专注地摆弄着手里的纸,耳朵尖悄悄泛红。
纸页翻动的细碎声响,混在老师的讲课声和窗外的蝉鸣里,成了我们之间独有的秘密。
偶尔指尖不经意地碰到一起,又像受惊的小鹿般迅速躲开,只留下指尖残留的温热触感,在闷热的空气里悄悄蔓延。
下课铃响的瞬间,数学老师刚走出教室,沈知夏就迫不及待地把桌下的星星全扒拉出来,堆在桌面上数着:“一、二、三……七、八!”
她数到第八颗时,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眼神飘到我手边——十几颗星星整整齐齐地摆着,个个棱角分明,规整得像模具刻出来的,和她那些歪歪扭扭的“残次品”放在一起,反差格外刺眼。
她撇了撇嘴,伸手戳了戳我最边上的那颗星星,语气里带着不服气,却又藏不住一丝挫败:“切,也就比我多几个而已,下次肯定超过你。”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嘴角忍不住悄悄弯了弯——那是我第一次,没觉得她的吵闹让人厌烦。
从那天起,折星星成了我们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约定。
我们开始攒各种各样的星星纸,五彩斑斓的细长纸条堆在课桌抽屉里,像藏了一捧星光。
有沈知夏从镇上文具店买来的,印着亮晶晶的金粉,在阳光下会折射出细碎的光;有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空白纸,被她用彩笔涂得五颜六色,歪歪扭扭的线条里全是童趣;还有她从家里带来的、印着小碎花的彩纸,是她妈妈的旧包装纸,被她小心翼翼地剪成细长条,带着淡淡的花香。
课间十分钟,成了我们最珍贵的时光。
她会趴在桌上,下巴搁在胳膊上,一边跟我斗嘴,一边慢吞吞地折着星星,时不时抱怨一句“这纸怎么这么不听话”;我则安静地坐在一旁,指尖翻飞,星星一颗接一颗地在掌心成型,偶尔会递一张折好的彩纸给她,教她怎么捏出更规整的棱角,她却总学不会,依旧折出歪歪扭扭的样子,却乐此不疲。
午休时,教室里静悄悄的,同学们要么趴在桌上睡觉,要么埋头做题,我们就躲在课桌后,借着窗外的光影继续折。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她脸上,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她认真地盯着手里的纸,指尖轻轻捏着折痕,连呼吸都放得极轻,那一刻,她脸上的张扬褪去,只剩难得的沉静,像被阳光晒软的棉花。
有时候放学,我们会特意留下来,在空荡荡的教室里折到天黑。夕阳把教室染成橘红色,桌椅的影子被拉得很长,窗外的蝉鸣渐渐歇了,只剩下纸页翻动的声响。
她会把折坏的星星揉成纸团,轻轻砸我,我则会把最规整的那颗星星放在她桌上,看着她眼睛一亮,又嘴硬地说“也就那样”,然后小心翼翼地收进笔袋里。
她的手艺始终没什么进步,折出来的星星要么扁扁的,像被踩过一脚;要么歪歪扭扭,边角翘起来,像只没睡醒的小兽;有的甚至连角都凑不齐,只能算是个勉强成型的纸团。
可她从不气馁,每次折坏了,就皱着眉重新来,嘴里碎碎念着“我就不信折不好”,那股子倔强劲儿,像极了后山岩壁上倔强生长的野草。
“李时安,你是不是偷偷练过啊?”这天午休,她捧着我刚折好的一把星星,凑到我面前,眼睛亮晶晶的,带着明显的不服气,“凭什么你折得这么好看?每颗都一模一样,跟买的似的!”
我抿了抿嘴,指尖轻轻摩挲着星星的棱角,没说出口的是——其实不是偷偷练过,只是我没事可做,折星星是我能找到的、最安静的角落。
当指尖沉浸在纸张的褶皱里,当一颗又一颗星星堆满桌面,家里的争吵、生活的窘迫,那些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情绪,都会暂时烟消云散。
“天生的。”我淡淡地说,语气里藏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她“切”了一声,翻了个白眼,却还是小心翼翼地把我的星星放进一个小小的铁盒子里,盖好盖子,像珍藏什么稀世珍宝。
然后又低头拿起一张彩纸,继续跟手里的纸较劲,指尖因为反复折叠而微微发红,却依旧不肯放弃,嘴里还在碎碎念:“等着吧,总有一天我折的星星比你好看!”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认真的侧脸上,细碎的绒毛被晒得清清楚楚,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浅浅的阴影,连带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头,都显得格外可爱。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这个总爱吵吵闹闹、总爱跟我较劲的女孩,好像也没那么讨厌,甚至……有那么点让人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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