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成十九年在大虞朝的历史上,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这一年,面对西部刺卫的多年侵扰,定远大将军詹兴尧一举攻下敌国三城,打得敌人狼狈出逃,割地求和。
一时之间,朝野上下都沉浸在扬眉吐气的喜悦之中。
班师回朝那一日,大皇子赵承洛率领百官在城郊迎接。
有马蹄声由远而近传来。众人转了目光,没看到定远军的旗帜,只见一位红衣少女扬鞭策马而来。
风来松涛生,亭中对弈的大皇子抬头看了眼太阳,日光已近正午,他眉宇间透露了些不耐:“怎么还没到。”
对面人随意落下一子,既显了自己的攻势,又给白棋留下了活路。他神色不显道:“听闻詹夫人身体虚弱,许是突然有事,耽搁了。”
“哦?”闻言,大皇子挑眉,饶有兴趣道,“看来谢大人对詹将军家的事挺熟悉啊。”
“谈不上熟悉,略有耳闻。”谢钧端起旁边的白瓷杯,浅尝一口后又放下。
大皇子不打算轻轻放过,好奇道:“詹将军一家久居西川郡,十几年来除了大将军回京述职,从未见过其他人,谢大人竟然能听到千里之外的消息,真是手段了得。”
谢钧笑了一声,状似无奈道:“殿下忘了,谢家祖籍西川。十年前,家祖去世,我曾去过。”
是了,大皇子这才想起来,十年前文官之首谢太傅没能熬过疾病,在春节还未到来之时,溘然长逝。大虞重孝,按律父母死亡,子孙须得丁忧三年。彼时谢钧虽还是幼学之年,但伴灵守孝是必不可少的。
赵承洛恍然大悟,手指点了下棋盘,笑道:“瞧我这脑子,竟把这事给忘了。”
刚纵马而过的红衣正是定远大将军詹兴尧之女——詹杏儿。
她实在不想跟母亲坐在马车里慢悠悠地晃荡了,于是央求了父母让自己骑马先行进城。临行前,母亲又叮嘱了一遍:“国都不比边关,遍地都是达官贵族、皇亲国戚,你呀小心点,千万别给你爹惹祸。”
“知道啦。”詹杏儿无奈道,类似的话从回来的那天她耳边就没停过。实在不放心,詹夫人又收走了女儿的佩剑:“去吧,让兰馨跟你一起。”
兰馨是詹杏儿的丫环,稍长两岁,性子相对沉稳些。她骑马一路跟在詹杏儿的身后,直到城门口詹杏儿下了马,才堪堪追了上来。
“小姐,你骑那么快干嘛,我都快累死了。”
詹杏儿嘿嘿一笑:“好兰馨,你辛苦啦。我这不是兴奋吗。常听人说,都城繁华富饶,怎么怎么好,我还没见过呢。这就在眼前了,能不急吗。走,我带你吃好吃的,咱也喝喝这都城的酒。”
听说要去吃饭,兰馨也不累了,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祈求道:“小姐,我们去鹤鸣楼吧,据说那里是都城最有名的酒楼,就连地板都是金玉做的。”
詹杏儿也被这大名鼎鼎的鹤鸣楼贯过耳朵,没思考便同意下来,清声道:“走!”
虽是初入都城,但是鹤鸣楼却是无人不知,一路问话,主仆二人很容易就站在了鹤鸣楼的门口。
下马后的兰馨错愕不已,这鹤鸣楼临湖而建,三层相高,五楼相向,中间又有飞桥相连,好不壮观。
人未下马,旁边的小二已经迎了上来,还有人将马牵了离开。
詹杏儿正欲进门,一个小身影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停在她的身旁跪了下来,抬头仰望着她。
是个乞儿,六七岁的样子,她伸手将孩子拉了起来。
已是深秋,小乞丐还穿着一件打了许多补丁的薄衣,裤子不知道是几岁的了,短得露着半截小腿。脚下的鞋子开了口,灰扑扑的脚趾露了出来。
见好看的姐姐低头看自己的鞋,小乞儿缩了缩脚,企图把自己的羞耻藏起来,小声道:“姐姐,行行好吧。”
回过身的小二呵斥赶人,詹杏儿拦了下来。她把自己的披风解下,系在了小孩的颈间,又把自己的荷包悄悄塞到了他手里。然后起身朗声道:“我今天没带钱,这件披风就给你御寒吧。”
詹杏儿挥了挥手,小乞丐跑着离开了。小二领着两人往里走:“不好意思小姐,正是饭点,咱家的包厢都被定了,不知您介意坐在一楼吗?”
詹杏儿笑道:“不介意。”
两人被安排在了一楼临窗的位置,坐在此处,既能观看到舞台处的表演,也能欣赏秋日湖光。
小二拿了菜单,主仆二人看着上面文绉绉的名字俱是皱眉,两相对眼,詹杏儿合起了菜单道:“酒就上金华酒。菜嘛,我们第一次来,麻烦小二哥看着安排些你们的招牌吧,三四个即可。”
“好嘞。金华酒是我们这最有名的酒,现在都城的达官贵族都爱喝。”遇到和气好说话的主店小二也高兴,又询问了两人的忌口和喜好,倒了酒水才离开。
杯中的液体酒如其名,色如黄金,透着淡淡的香。詹杏儿尝了一口,甜甜的,没劲。
“小姐。”
詹杏儿端着酒杯,还在看台上的舞女跳舞,兰馨用手挡着嘴,看起来很是鬼鬼祟祟地喊她。
“你怎么了?”詹杏儿感到好笑道。
“那个菜单上没价格,我怕带的钱不够。”
“你带了多少?”
兰馨打开钱包,数了数:“五两银子,还有些铜板。”
五两银子在西川最好的酒楼都够包场了,鹤鸣楼虽然贵些,但是她没让点几个菜,想来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正好第一道菜上来了,詹杏儿信心十足道:“别担心,肯定够的,先吃饭。”
兰馨并不放心,但是美食当前,两口下去烦恼全消,钱不钱的已经散在九霄云外了。
“多少?!”
“十两三钱。”
抢劫,**裸地抢劫!柜台处,詹杏儿惊讶道:“我只点了四个菜,一壶酒。”
“可是,您点的酒菜都是鹤鸣楼的招牌。”眼前的客人衣饰虽不华贵,但精细讲究,掌柜的笑着解释道,“酒是金华酒,一壶就一两银子了。四个菜中,就拿山海汇来说,光食材就有海参、鲍鱼、鱼翅、山鸡等,价格肯定低不了啊。”
吃都吃了,詹杏儿无奈道:“掌柜的,我今天只带了五两银子,剩下的你派人去定远将军府取即可。”
“定远将军府?”
兰馨适时介绍道:“我家小姐乃定远将军之女。”
掌柜的有些犹豫,定远将军府的两位小姐倒也来过,只是未曾见过眼前这位娘子。
看出掌柜的心有疑虑,詹杏儿摸了摸腰间的玉佩,刚想拿给他做凭证,忽而从后方传来一声嗤笑。
“呵,哪来的乡下丫头,没钱还来鹤鸣楼吃饭。”
詹杏儿回头看了一眼,女子衣饰华丽,妆容明艳。她也笑了一下,然后如同一切没发生样摘下玉佩,交到了掌柜的手中:“这枚玉佩留作凭证。”
这样的大酒楼掌柜的自是见多了好物,一眼便看出玉佩价值不菲,点头答谢。
见自己被忽视了,那位女子恼羞成怒,眼看詹杏儿要转身离开,她挥手示意,两个丫环立刻上前将人拦了下来。
詹杏儿看着那两拦路丫环,细胳膊细腿的,只要她想,随便一招,便能让两人跪着求饶。可是丫环,奉命行事而已。打主子的话,又太招摇了。思索间,那位小姐再次开口:“你刚刚那笑什么意思,是在嘲笑本小姐吗?!你可知道本小姐是谁?”
詹杏儿确实不知,她本着认识一下的态度摇了摇头。
“你!”姜雨微更气了。
站她身旁的丫环颐指气使道:“我家小姐姓姜,是督察御史姜大人的千金。”
“哦,原来是御史大人的千金。”詹杏儿一脸钦佩的样子道,“怪不得气质如此高贵不凡。”
姜雨微洋洋得意。
詹杏儿又面带疑惑道:“听闻姜御史监察百官,正直敢言,如今看来工作上是严谨,家私难免有些疏漏啊。”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在夸姜大人因公忘私,真是个让人敬佩的好官。”
“哦,我爹爹自然是个好官。”姜雨微被抚顺了毛,“算了,你走吧,你这饭钱我付了,下次不要出来坑蒙拐骗了。”
“我坑蒙拐骗?”
“对啊,定远将军府的两位小姐我都见过,可不是你这副,”姜雨微停顿了下,把几乎脱口而出的寒酸收回,换了一个词道,“平民样。”
看着远去的背影,詹杏儿哭笑不得。都城的人都这么有意思吗?
既然有冤大头付钱,詹杏儿乐意之至,从掌柜的手里接回了玉佩。
吃饱喝足的两人,又逛了逛集市,随手买了些小玩意,然后又一路问回了家。母亲的贴身丫环紫簪在门口等待,看见詹杏儿立马迎了上来:“我的小姐,您怎么才回来。下午老太太看见您没跟着回来,登时就生气了。”
詹杏儿没见过这个祖母,有些心虚,只问:“父亲和母亲呢?”
“大人去宫里面圣还未回来,夫人正在老太太那陪着聊天呢,让我在这等您,让您一回来就去给老太太请安。”
“那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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