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舞早在惠贵妃进殿时便停了下来。闻言，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定远大将军的身后。无人说话，偌大的奉天殿安静得能听到杯箸起落间与桌子碰撞的声音。
被点名的詹杏儿乖乖起身，低头走到殿中央，叩首道：“臣女恭祝皇帝陛下、皇后娘娘、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起身吧。上前，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毫无情绪波动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詹杏儿前行几步，站定，缓缓抬头。
“叫什么名字？”
“詹杏儿。”
惠贵妃笑道：“杏花婀娜，倒是相配。”
“朕记得王介甫有一首写杏花的诗，”嘉成帝平静道，“一陂春水绕花身，花影妖娆各占春。纵被春风吹作雪，绝胜南陌碾成尘。[1]杏花外表柔美，品性高洁，以此为名倒也不俗。”
一旁的皇后也点头称是：“确实相衬。”
詹杏儿心里都懵了，她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名字这么讲究。正要开口表示感激，又听高台上的九五之尊道：“朕记得你今年是十六岁？”
“回禀陛下，臣女今年正是十六。”
“可有婚配？”
詹杏儿老实道：“未曾。”
嘉成帝惋惜道：“詹爱卿为了大禹戍守边关，倒是可怜了你和詹夫人也在艰苦的边关生活了将近二十载。若你生长在国都，想来早已配上贤郎佳婿。”
“陛下言重。”詹杏儿真心实意答，“纵然都城有都城的繁华，但是边关也有边关的风景。生活在西川的日子，臣女每一天都觉得很幸福快乐，未曾感到委屈。”
詹兴尧还在内心惊讶，那边皇后笑道：“这孩子真是伶俐可爱，长乐要是有她一半，本宫也不至于日日发愁。”
嘉成帝也道：“詹爱卿教女有方。”
詹兴尧：“陛下谬赞。”
“嫔妾也对杏儿喜欢得紧。”惠贵妃笑着看向嘉成帝，“若是能嫁给承洛，成为一家人就好了。”
詹杏儿内心一咯噔，虽然未曾听过承洛这个名字，但是从惠贵妃的话中不难看出就是姜雨微刚刚话中的大皇子。
果然，左侧第一排身着五爪龙纹服饰的那人起身道：“儿臣也很喜欢詹小姐，若能缔结良缘，必当珍之爱之。”
“承洛侧妃之位尚还空悬，二人倒也般配。”嘉成帝打量了一眼大皇子，又看向台下的詹杏儿道，“不过此事还得听听当事人的心意。”
天，她实在不想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做小老婆。可是直接拒绝的话岂不是一下子得罪了惠贵妃母子和皇帝三人？
“杏儿，你可有心仪之人？若是没有，你可愿嫁与承洛？”
高台上的声音情绪难辨，四周的目光都聚在了詹杏儿身上。情急之下，詹杏儿脱口而出：“回禀陛下，臣女已有心仪之人。”
“哦？不知是哪位青年才俊？”
说话之间，詹杏儿思绪转了又转，她不好直接拒绝，高台上的几个人她谁都得罪不起。怎么办才好？詹杏儿突然灵光乍现，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的名字。既然自己不好拒绝，那就找一个能直接拒绝，且肯定会拒绝的人。
她转换了下表情，犹如万千春心萌动的少女般含羞带怯答：“臣女心悦谢大人已久。”
轻柔的话音激起了层层涟漪，方才一直寂静的宫殿活了起来。
詹杏儿因为低着头，所以看不见那些或嗤笑、或惊讶、或看戏的神态，但是她听力好，最近的那句“看来今夜都城又要多一个失心人啊！”一字不落地传进了她的耳朵。
谁人不知小谢大人不近女色？前段时间更是连公主的表白都敢拒绝。那可是中宫之女，当今陛下最宠爱的长乐公主！
有意思，九五之尊噙着笑看向自己最器重的少年臣子：“秉臣，你是何意？”
詹杏儿已经在酝酿被拒绝的伤心泪水。
芝兰玉树的绯袍少年起身行礼，清冽的嗓音答：“臣可。”
啪嗒，完美的圆滚泪水滴落在白皙的面颊。詹杏儿还未来得及擦，又听皇后笑道：“哎哟，快看这孩子，高兴得都哭了。”
众人岑目结舌，还未从那句话中反应过来。苏夫人看着自家夫君，发现他的筷子不知何时落在了地上。
詹杏儿被震惊得没忍住，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心上人”，发现他一脸平静，丝毫的喜悦神色都没有。
不是，兄弟，不愿意你咋不拒绝？！
詹杏儿头晕，但不敢晕，怕皇后又说她是激动晕的。于是只能转身坚/挺着。
嘉成帝大笑道：“看来今日确实是个吉日，喜事之上再逢喜事。既然郎情妾意，那么朕便为你们二人赐婚。詹将军劳苦功高，特赐其女詹杏儿以公主之仪出嫁，此事便交予礼部操办。”
酒过三巡，随着嘉成帝的离开，皇后贵妃皇子们也接二连三离了场。
众人都围着詹家和谢家道喜。詹兴尧一面梦游似的表示感谢，一面带着夫人女儿逃也似的离开了。
隔着寒暄的众人，谢钧看着那道粉色背影，不由得微微弯了嘴角。
回程路上，从奉天殿到宫门口，詹家三人俱是无言。当马车行驶了一段距离后，詹父终于打破了寂静：“女儿啊，你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才回来两天，竟然不知不觉把谢钧搞到手了。真不愧是我的女儿。”
詹母：“……”
詹杏儿半摊了下来，依靠着车厢，看着车顶，心如死灰：“爹，我要说我根本不认识他，你信吗。”
詹兴尧点头：“爹信！”
詹杏儿满心感动，转头去看亲爹：“爹，请问您跟皇上的早年交情，够女儿拒婚吗？”
詹兴尧摇头：“爹觉得不够。”
垂死挣扎无望，詹杏儿闭上了眼。
赐婚圣旨是第二天上午到的，下朝归来的詹兴尧带领詹府众人在正厅接旨。
来宣旨的是嘉成帝的近身大太监——童和。看见匆匆赶来的詹兴尧，童公公从座位上起身，笑着道：“詹将军，咱家给您道喜了，今儿早朝一结束，圣上就让咱家来宣旨。”
詹兴尧忙道：“圣上隆恩，臣感激不尽。有劳童公公了。”
“那咱就开始吧。”
詹府众人下跪，童和取过明黄的圣旨，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定国大将军之女詹杏儿，温良贤淑，蕙心兰质。与文渊阁大学士谢钧，心意相通，实乃天作之合。朕躬闻之甚悦，特为二人赐婚。一切礼仪，交予礼部以公主规格操办。钦此。”
詹杏儿双手接过圣旨：“臣女接旨，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番寒暄，詹兴尧亲自送童和出府。
天家使者一走，正厅就热闹起来了。昨日回来得晚，加上三人都没有想说的念头，于是詹府之人还未知道赐婚这个消息。如今圣旨一宣，众人皆是惊讶不已。
詹老太太握着身旁王嬷嬷的胳膊，激动道：“我没有听错吧，皇上竟然亲自赐婚，这是多大的荣耀啊。”
王嬷嬷高兴道：“您没有听错。”
“大嫂，恭喜了。”二房冯氏也笑着道喜，“谢大人我也有所耳闻，出身名门，自己也是年少有为，这可是难得的好姻缘。”
苏氏还未回答，那边詹老太太闻言道：“出身名门，那不是很有钱？”
冯氏笑道：“那是自然，而且钱财已是小事。谢氏百年世家，小谢大人的祖父是谢太傅，那可是当今圣上的老师……”
冯氏越说，詹老太太脸上的笑容越深，最后眼睛都睁不开了。
詹书娴、詹书静也缠在詹杏儿身边。
詹书娴直接问：“你跟小谢大人什么时候认识的？”
詹杏儿一边往外挪，一边道：“昨天认识的。”
詹书娴哼了一声：“骗鬼呢。”
詹书静则一脸天真：“昨天怎么认识的，二姐姐，你快跟我们说说昨天宴会上的事。”
终于应付走了俩姐妹，躺在床上詹杏儿垂死病中惊坐起，不行，她不能这么认命。
她得去找谢钧。
“兰——馨——”
院中正在跟姐妹讨论赐婚事宜的兰馨急匆匆跑了进来：“怎么了，小姐。”
“去给我打听下谢府的地址，还有谢钧在府中的住处。”
“哦，好！”
兰馨已经走到门外，又被喊住，只得又回到床前：“不打听了吗？”
“打听！”詹杏儿拍了拍她的肩膀：“再打听下他的喜好，越快越好！”
兰馨点头，小脸认真道：“好！”
詹杏儿决定了，先礼后兵。这事想要解决，还是得回到她最初设想的那样，让谢钧去做。
本以为会很麻烦，没想到正午时分，兰馨就回来了。
“小姐，打听到了。”
詹杏儿闻言，从榻上爬了起来，跟兰馨一起坐在了圆桌前。
“谢府在城东宁安坊，小谢大人居住在府里的九思院。”
给兰馨倒了一杯水，詹杏儿看着她问：“兴趣爱好呢，可有打听到？”
兰馨得意点头，然后接过水杯，喝了一口：“据说谢大人喜爱古籍、下棋，字写得也很好。”
詹杏儿：“……”
都不是自己喜欢的，詹杏儿双手撑起了下巴：“那能送他什么礼物呢？”
古籍？这玩意一时半会也搞不到，就算能买到，价值也不菲。
最关键的是詹杏儿没钱了。
毛笔？砚台？棋子？
詹杏儿叹气，这些东西想要弄到好的，都挺费银子，普通的话又怎么好去送给世家出身的谢钧……
“兰馨，把我从西川带回来的箱子搬出来。”
“小姐，你要干什么？”
詹杏儿：“我要找一找，看看有没有不用花钱的礼物。”
【1】一陂春水绕花身，花影妖娆各占春。纵被春风吹作雪，绝胜南陌碾成尘。——北宋，王安石，《北陂（bēi）杏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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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凯旋宴（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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