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霖抽完最后一口烟,将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碾了碾,低声问:“饭好了吗?”
陈敏蓉没吭声,只是站起身,走到炉子前,用勺子搅了搅锅里的玉米糊糊。
糊糊稀得能照出人影,她盛了一碗,重重地放在桌上。
“吃吧。”
裴砚霖看了一眼碗里的糊糊,眉头能夹死苍蝇。
“就这点东西?连个咸菜都没有?”
陈敏蓉冷笑一声。
“嫌少?嫌少你自己做去!我一天到晚累死累活,还得伺候你,你倒好,整天摆着一张臭脸!”
裴砚霖猛地站起来,声音提高了些。
“陈敏蓉,你少他妈在这儿阴阳怪气!要不是你,我能落到这个地步?”“现在全村人都戳咱俩脊梁骨,你还在这跟我窝里横?”
陈敏蓉也火了,把手里的勺子一摔。
“裴砚霖,你还有脸说?要不是你勾引我,我能被人抓了现行?”
“现在好了,咱俩绑在一起过这种日子,你满意了?”
裴砚霖冷笑一声。
“我勾引你?陈敏蓉,你恨不得都贴我身上了,是谁自己扒得光光的,躺在那,你还需要我勾引吗?”
裴砚霖的话狠狠的戳到了陈敏蓉的痛处,她扑上去一爪子挠在了裴砚霖的脸上,当即挠出两道血印子。
裴砚霖只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伸手一摸,指尖沾上了血迹。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阴冷,一把抓住陈敏蓉的手腕,声音低沉而凶狠。“陈敏蓉,你疯了吗?敢挠我?”
陈敏蓉挣扎着,嘴里依然不干不净的骂着。
“我挠你怎么了?我现在恨不得杀了你。”
裴砚霖冷笑一声,手上用力,将陈敏蓉的手腕捏得更紧,一巴掌甩在她的脸上。
“真是反了天了,你个烂货,再敢朝我伸手,我打死你!”
隔壁知青点的知青们听的真真的。
“哎,你们听,里头打起来了!”
“要不要去拉拉架,可别打出人命来。”
“少管闲事,打死一个少一个,干出那么丢人的事,害得我们这些知青都受牵连。”
“是啊!昨天我去社员家换鸡蛋,人家有个姑娘,防我像防贼一样。”
“就是,裴砚霖那小子平时看着就不老实,我怀疑当初他跳下水去救大队长的女儿,没准儿真是冲着耍流氓去的。”
“嗨,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年月,啥人都有。”
“咱们还是离的远点吧,省得哪天也惹一身骚。”
几个知青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丝毫没有要去劝架的意思,反而一个个脸上带着看好戏的神情。
第二天裴砚霖顶着一张被挠花的脸,埋着脑袋去上工。
陈敏蓉顶着半张肿胀的脸,继续去打扫厕所。
24
苏清韵就轻松的多,少了两个给自己找不痛快的人,她也该开始规划一下自己的人生。
转眼就要进入1976年,1977年将恢复全国高考。
上一世她早早的嫁了人,完整日陷在生活琐事里,荒废了自己的人生。
这一世,她完全可以提早准备,把书本捡起来好好复习,争取考上大学。
她坐在桌前,手里捏着一支铅笔,面前摊开一本破旧的数学课本。
窗外的寒风呼啸着拍打着窗纸,发出“沙沙”的声响。
眼前任何事情都没有学习来的重要。
苏父披着外衣,推开门,皱着眉头走进来。
“闺女,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苏清韵赶紧合上课本,将煤油灯调暗了些。
“爹,我这就睡了。”
苏父走到桌前,低头看了看桌上的课本,语气里带着几分疑惑。
“你这孩子,天天晚上点灯熬油地看书,看啥呢?”
苏清韵仰起头,看着父亲认真道:“爹,我在复习功课。”
苏父愣了一下,眉头轻轻皱起。
“复习功课?复习那玩意儿有啥用?你一个女孩子,还是找个好人家嫁了才是正经事。”
“爹拖关系,给你相看了一户人家,是青岗大队的社员,今年25岁了,腿稍微有点儿跛,但是家庭成分好。”
“人家也想找个相同成分的,有点高不成低不就的,就给耽误了。”
“爹之前也给你问过几个,因为你的名声,都给推了。”
“最近又出了裴砚霖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有多少人觉得你和他也不清白。”
“明天媒人上门,人看着周正的话,就将婚事定下来。”
“你也老大不小的了,二十岁的大姑娘了,趁早嫁出去,我也了了一桩心事。”
苏清韵愣了一下,手里的铅笔差点掉在地上。
“爹,你说什么?相看人家?”
“这么重要的事儿,你怎么不事先和我说一下?”
“我不想相看人家,我有自己的规划,不想这么早嫁人。”
苏父皱了皱眉,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悦。
“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还用和你商量吗?”
“爹总归是不会害你,再说你都二十了,哪里还早了?”
苏清韵咬了咬嘴唇,语气坚决。
“爹,我说了不嫁人,就我这名声,能嫁到什么好人家去?”
“无非是矬子里头拔大个,瘸子里头挑将军。”
苏父闻言,强压着火气,低声骂她。
“你还知道你自己的名声?当初我就说让你嫁给裴砚霖,你非不同意,硬要折腾,结果把自己…”
苏清韵打断父亲的话,“事实证明,裴砚霖的确不可靠…”
提起这件事情,苏父就一肚子火气,伸手敲了敲她的额头。
“就裴砚霖和陈敏蓉那件事,我还没说你呢!”
“你说你一个大姑娘,捉什么奸啊?那是你应该干的事情吗?”
“平白惹一声骚不说,咱们大队都跟着丢脸,你王叔因为丢了道德模范的称号,嘴角都起大泡了。”
“你要不是我闺女,我真想敲你一顿。”
苏清韵噘了噘嘴,有些不服气。
“我那不是看他们整天偷偷摸摸的,于心不忍嘛!”
“再说他们两个也不是好东西,我的名声坏成这样,都是他们造成的。”
“总要礼尚往来一下吧!”
“何况我也没有把事情做绝,还是给他们留着余地的,否则就他们那个行为,剃头游街肯定是跑不掉的,还要开大会批斗他们。”
苏父叹了口气,有些拿女儿没有办法,但还是很强硬的表示。
“明天的相看,你不许给我起刺!”
25
第二天,媒人带着相看对象果然上门了。
林成功约莫二十五六岁,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脚上蹬着一双旧布鞋。
他的左腿有些跛,走路时一瘸一拐的,脸上带着几分局促。
媒人把林成功推到苏父和苏清韵的面前,大声夸赞。
“老苏啊,成功家条件可好了!”
“他家里父母都能干,上面有两个哥哥,妯娌也和气,一家三代都是贫农。”
“清韵嫁过去,肯定享福!”
林成功脸上带着几分羞涩,立正站好,挺胸抬头,一板一眼,大声打着招呼。
“苏叔,清韵同志,你们好!”
“我是一名普通的社员,但我一直牢记主席的教导,努力工作,争取为社会主义建设贡献力量。”
“我家是贫农出身,祖祖辈辈都是老实本分的农民,我希望能找一个志同道合的同志,一起为革命事业奋斗。”
苏清韵有点儿懵,连忙低下头憋住了胸腔里的笑意。
她偷偷瞄了一眼父亲,只见苏父也是一脸无奈,但还是在尽力维持着面上的笑容。
媒人见气氛有些尴尬,赶紧打圆场。
“成功啊,你别紧张,清韵是个好姑娘,你们多聊聊,互相了解一下。”
林成功闻言,更加局促了,他挠挠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苏清韵看他这副模样,心里不禁有些同情。
她轻轻咳了一声,开口打破了沉默。
“林成功同志,你很好!可我们不太合适…”
林成功听到苏清韵的话,脸上的局促瞬间凝固,眼神里闪过一丝失落。他张了张嘴,但最终只是低下头没出声。
媒人表情有些龟裂,赶紧插话。
“清韵啊,你别急着拒绝嘛!”
“成功这孩子虽然腿脚不太方便,但他勤劳肯干,家里条件也好,你嫁过去肯定不会吃亏的!”
媒人又转头朝苏父看过去。
“苏队长,你看,哪有开口说第一句话就拒绝的?”
“你们家姑娘什么名声,这十里八乡可是都有耳闻的。”
苏父瞪了自家闺女一眼,心里恼恨她怎么就不开窍呢?
昨天交待的好好的,怎么今天刚开头就犯轴?
苏父讪讪的笑笑,转向媒人,嘴里有些苦,干巴巴的道:
“也怪我事先没有和清韵说,这孩子昨天告诉我,她暂时还不想嫁人,你看这事儿闹的…”
媒人当即就拉长了脸,嘴里的音调的都高了八度。
“我说苏大队,你这事儿办得也太不地道了,你这不是耍我们呢吗?”
苏父满脸赔笑,双手不停的搓着,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真对不住!也怪我事先没和闺女打招呼。”
媒人气的直翻白眼,面上不依不饶。
苏父最后多掏了两块媒人礼,才将人打发了。
气得他又狠狠瞪了闺女好几眼。
苏清韵却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行了,您别瞪了,再瞪一会儿眼睛该抽筋了。”
“您自己不是也没有看上。”
苏父眼皮抽搐的更厉害了,他的确是没看上,可是这话他不能说啊!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承认闺女说的话。
苏父有些不死心,又陆续找了其他媒人给介绍,但不是歪瓜就是裂枣。
何况他家闺女每回都一个态度,就是暂时不结婚,不考虑个人问题,一心扑在学习上。
苏父剃头挑子一头热,后来也就歇了心思,随她去了。
裴砚霖在大冬天挖了快一个月的沟渠,本还算精壮的身体也瘦了一大圈。
26
他和陈敏蓉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两个人互看彼此不顺眼,可又没办法不得不生活在一个房间里。
领证一个多月了,裴砚霖今晚有了生理需求,逮着陈敏蓉好顿磋磨。
他们本就是因为乱搞男女关系被人诟病,索性放开了,肆无忌惮,嗯嗯啊啊折腾半宿。
扰得隔壁几个年轻的大小伙子一宿都没有睡好。
完事之后,裴砚霖人疲马乏就要睡,陈敏蓉又想起来两个人被抓现行的事,女人心里那股怨气上来,怎么也要发泄发泄。
“你说谁那么缺德举报咱们两个?”
“要是让我知道是谁,我非刨了他们家祖坟不可。”
裴砚霖挖了一天渠,又当了半宿驴子,就是铁打的身体也有些吃不消。
于是含含糊糊的应道,“还能是谁,不就是苏大队长他们正好去捉耗子碰到了吗?”
这个问题裴砚霖后来也想过,当时惊慌失措也没有心思追究是不是有人故意使坏。
这年代,农民普遍单纯朴实的很,一般看到顶多传几句闲话,民不举官不究,谁会没事儿真的去举报这些狗屁倒灶的事。
所以在裴砚霖心里,那一次被抓到纯粹是意外。
陈敏蓉却不这么想,她猜测肯定是有人发现了他们,然后以抓耗子的名义喊来一大群人好让大家都看看他们的丑态。
本来这事也很好打听,毕竟当时那么多人看到是苏清韵冲出来说有耗子的。
可是无奈现在两个人的名声太坏,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谁见了他们都会躲远了走,以免沾上腥臊。
陈敏蓉想着这个事情肯定要让家里打听下,就沉沉睡了。
那个被找的人,被他爹苏大队安排了点差事。
那个时代乡下妇女普遍受教育程度不高,绝大多数都是文盲。
扫盲班的教室里,七八张课桌歪歪斜斜地摆着。
苏清韵上完课缩在最后一排,冻僵的手指捏着半截铅笔,在皱巴巴的草稿纸上反复涂改。
代数课本摊在面前已经演算半天了,也没有得出结果,纸页上写着一道二次函数应用题。
忽然一道阴影覆在草稿纸上。
宋远昭不知何时站在课桌旁,藏蓝棉袄袖口沾着粉笔灰,手指点在题目第三行。
“你这里代错了。”
苏清韵猛地抬头,后脑勺差点撞到他的下巴。
他顺势拖过条板凳坐下,抽走她手中的铅笔。
“你看,这里应该这样代入。”
铅笔尖利落地划掉错误步骤,草稿纸上留下他清隽的字迹。
教室那头传来哄笑,几个小媳妇在窃窃私语,学写自己的名字。
宋远昭压低声音,“怎么在扫盲班解这个?”
苏清韵把冻僵的手缩进袖管,压低声音道:
“我怕国家政策有变动,万一哪天恢复高考,让考大学了呢?”
“多学点总不会是坏事…”
宋远昭惊讶的看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他轻轻点了点头,似乎对苏清韵这份未雨绸缪的劲头颇为赞赏。
他继续耐心地为她讲解着题目,声音温和而清晰。
随着他的讲解,那些原本晦涩难懂的数学公式渐渐变得清晰起来,苏清韵紧锁的眉头也缓缓舒展开来。
“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
她眼睛亮晶晶的。
27
没过几天,陈敏蓉家里人果然打听到了消息,说最开始喊有耗子的就是苏清韵,陈敏蓉把苏清韵祖宗十八代在心里都撅了个遍。
回去就和裴砚霖打了一架。
“你个骚瘟的男人,勾搭我不算,你还整天围着苏清韵打转。”
“如果不是因为你死皮赖脸的,她会去举报咱们俩吗?”
裴砚霖整个人都不好了,“你说是苏清韵设计的咱们?”
裴砚霖愣在原地,脑子里嗡嗡作响。
陈敏蓉的话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他心口上。
他回想起那天在谷仓里,苏清韵站在门口冷眼看着他们的样子,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突然觉得脊背发凉。
他很想去找苏清韵问清楚,可是他以什么理由找呢?
他现在连站在苏清韵面前的勇气都没有,颓然的坐在门槛上,心里说不上来的难受。
陈敏蓉看带裴砚霖的样子,嘴里啐了一口,‘窝囊废’。
两个人相顾无言,真相对于他们来说,不知道反而比知道更好,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他们的口粮,往后的生活都掐在人家手里,除非想要去劳动改造,否则谁敢去自找麻烦。
一顶不好好劳动,不知悔改的大帽子扣下来,完全可以拉他们两个去批斗。
转眼到了1977年的秋,国家公布了恢复高考的通知,
这消息像春风一般吹遍了全国的每一个角落,也吹进了这个偏远的小村庄。
彼时苏清韵为了这次考试已经准备了两年时间。
而宋远昭在她的有意引导下,也经常私下里学习,两个人共同进步。
1977年两个人同时考上了大学,成为整个公社唯二考上大学的人。
苏父整天将笑容挂在脸上,别提有多高兴了,再也没有人诟病自己闺女的名声,谁见面了不要赞一声闺□□秀。
裴砚霖听说苏清韵考上了大学,整个人都震惊了,原来高高在上的自己,如今跌入了泥里,和苏清韵成为了两个世界的人。
他心里有怅惘,也有难过,然而更多的则是愤怒,他将怒火发泄在陈敏蓉的身上,想要找回一点心理上的慰藉。
可陈敏蓉也不是好拿捏的主,两个人自然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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