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月落带着任性的魔宠来到克劳迪亚女士面前时,那只肥肥的小鸟正站在她的肩头,甚至还试图用蓬蓬的翅膀替她梳理黑色的长发。
克劳迪亚的腰膀粗壮,胳膊很有力,一看就知道是个精明能干的人。她对着日月落,却一时有些失语,那神气活像在怀疑她是不是对着这只绯碧鸟施了**咒——
“哦,要是真有这种咒语就好了。”
克劳迪亚忽然伸手在脸边挥舞了几下,神情懊恼,活像是为了赶走什么恼人的虫子。她对着绯碧鸟,开始呼唤它,“过来,过来!”
而绯碧鸟的回应则是又往日月落的头发里藏了藏,可惜它忘记了自己大得像一只皮球,这样做的后果仅仅是扯掉了她的几根头发。
日月落伸出手,绯碧鸟仰头,发出阴沉古怪的叫声,然后脚爪一松,从被它搞得一团乱的长发里飞了出来,再度停在了她的右手上。
“听风教授说……这是您给我的考验?我可以问一下是什么考验吗?”
“是考验,也是请求。”
驯养员将绯碧鸟从她手上拽了过来,那鸟开始扑腾翅膀,像打雷似的叫了起来,却被她毫不留情地揪着脑袋走。她边走边示意日月落跟上。
于是日月落也跟她走进了园地的深处。她这才发现她今天在物宠课上所见的不过只是表层。
除了大厅前侧用于上课的大房间,沿着厅廊,一路经过了很多标着名签的隔间。这些隔间有的像是动物园那般,仅仅隔着一层玻璃墙面,有些则严严实实地密封着,里面的造景布置也有不同。日月落甚至经过了一间阴沉得好像雨夜森林的房间,她特意看了一眼门上的标签,上面写着“蝠鳄”。
她现在大概也明白了,突变种实际上是正常生物的畸形化,它们来路不明,除了体型上的异变,性格也变得更为嗜血凶残,且对人类具备极强的攻击性。蝙蝠,鳄鱼,这两种生物结合起来……恐怕怎么都不会是让人愉快的生物。
但她们并没有进到深处。鸟类突变种看样子是都栖息在第三层。圆形的空间里绿意森然,人工溪流潺潺,看起来倒是意外的宜居。除了绿脸红喙的绯碧鸟,日月落还看到了其他稀奇古怪的突变种,有一只灰色的鹰状生物体型足有六岁幼童大。
克劳迪亚在入口处的仪器操作了一番,将绯碧鸟放到了凭空出现的一个灰窗内。灰窗带着绯碧鸟离开了。
“你有什么感觉?”
驯养员开口的时候并没有转身,只是静静地望着室内那些突变种。日月落注意到,里面的图景其实并非是祥和一片,她看到有只蓝得异常的大鸟在啄一只浑身是刺的小鸟,将对方啄得鲜血淋漓,自己的喙也血淋淋的。
“我不喜欢这里。”
这根本不正常,动物园的外表下,藏着的分明还是一群古怪而嗜血的生物……又或者说,这些本来也算不上是生物。
克劳迪亚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她也发现了那两只争斗的鸟,将其记录了下来。接着,日月落看到在那只蓝鸟的上方模糊地闪过了一道光影,接着,一只银翼的雄壮大鸟嗖地出现在空间内,它叼起那只鸟飞走了,再次消失在空间中。
日月落抿了抿嘴,她看向克劳迪亚,“它是被处理掉了吗?”
驯养员看了她一眼,“你还真是敏锐。是的,这就是所谓的物宠学的发展方向。”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们将曾经吃过人、杀过人、伤过人的**突变种送到这里,通过各类咒语、草药,试图泯灭它们心中的嗜血本性,使得它们变得无害。但你也看到了,泯灭本性,这本身就是一个有逻辑漏洞的说法。”
“既如此,为何还要这么做?”
“为了研究它们,为了研究突变种从何处来,研究它们曾是什么。”
克劳迪亚似乎是想要叹气,却只是将嘴唇抿成了更加锋利的角度,“你们今天上课时的录像我看过了。你……怎么做到的?”
她的这句话颇为生硬,日月落抬起头,直直地看着她。
“在我的家乡,我们每个人都会和生物相处得很好。如果有人残害了无辜的生命,那么他必会遭到诅咒。但我想您也知道,不管是纳什教授带我们看的翅脸鹿,还是您让我带来的绯碧鸟——它们的社会化程度已经很高了,并不是什么嗜血的怪物。”
她的话里有锋芒,克劳迪亚不仅没有感到恼怒,反而讶异地露出了一个微笑。
“我在找你之前,跟风人言问过你的来历,可他只说他会尊重你身上的秘密,还说你是一个很温和的孩子——我却没想到你会因为我的问题那么愤怒。”
“对不起。但我不是愤怒,我只是不想被和那些莫名其妙的邪恶生物划上什么关系。”
驯养员顿了一下,笑了笑,“那看来我的请求是得不到回应了。”
“我很感谢您对我的认可,但我……做不到。”
日月落的语气软了下来,她的深紫眼眸在雾蒙蒙的光线里,像两颗熠熠闪光的宝石。她已经明白了克劳迪亚的意思。她是推进物宠学研究的一员,自然需要像日月落这样有本事安抚、让突变种愿意亲近的人加入。
日月落其实很感谢她的坦诚。她会带着自己深入园地,正是为了让自己看到这些畸形造物的血腥本性。但当她看到,在安谧祥和的环境中,那些本就奇怪的生物在上演着残忍猎杀的剧本时,她忽然感到一阵本能似的厌恶。
来路不明、对人类存在恶意的存在,并不是仅仅靠理想化的驯养就能粉饰现实的。他们是试图将屠夫改造成僧弥,试图将鳄鱼的眼泪感化成钻石。即使他们的深层原因并非如此。在一切的付出和牺牲之上,他们是想要寻找邪恶的来源。
但她却只会想起死在活尸和亡灵下的栖鸦谷的村民。
“打扰你了,我送你出去吧。”
日月落有些愧疚,“对不起。”
“你何须说对不起呢?要知道,比铭文系要不要撤销这个话题争议更大的,恐怕就是驯化突变种究竟有没有意义了。”
克劳迪亚倒是没放在心上。她伸出厚实的手,揉了揉日月落的脑袋。
“但你会向我保证,日后上课时见到驯养园地里的这些突变种时,不会攻击他们吧?”
日月落对她笑了笑,“我保证。”
克劳迪亚客客气气地将日月落送了出去,在出去的路上,她们都没有再谈突变种的话题。
当日月落走出驯养园地,自己一个人站在空阔的学院里时,心中却有些空落落的。她抬起头,望向空中那一弯皎月。她早就发现了,这个世界的天空和栖鸦谷不一样。在这里,淡月和疏星永远可以并存,这里的夜晚会更晚,白天则会更早。这里的气候也很温和,几乎从早到晚都是使人舒适的温度。
颂白时曾经提到过,他们头顶的天空实际上是有穹隆在操纵。这是一种极为先进的技术,代表着联盟已经可以对气候进行调整了,而且还不会引起环境的反噬。所以他们很少会遇到极端天气。
她咬着唇,失魂落魄地在路上走着。她不知道自己的决定对不对。
正如克劳迪亚所言,她在栖鸦谷学到的与动物相处的知识、与动物培养起的相互信任的关系,其实也是联盟当下很需要的。铭文系或许衰微,物宠学或许受到了很多非议,但既然它们仍存在,就证明它们仍有存在的意义和必要性。况且,她也明白,他们驯养这些伤人的突变种也并非为了……瑟尔夏好像说那个词叫“沽名钓誉”,他们并非为了虚名,而正是为了找到这些怪物的来处。
正如颂白时在病房里为他们所展现的那样,突变种很古怪。怪物死去了,死去之后,邪祟之气还能继续蛰伏、滋生,直到成长为更加强大的、嗜人的怪物。他们想要解决突变种的问题,就必须与这种未知的生物多打交道。
可是……
热泪滚滚而落,滑过脸颊,好烫。
可是这群怪物和那些冰冷的死物好像。她或许可以和一些无害的突变种打交道,却绝无可能待在那些仍然存有嗜血凶性的怪物之间。
但她现在没有了巫力。她加入铭文系的目的,不正是为了当一个动物饲养员或者草药师吗?克劳迪亚女士已经给她寄来了其中一条道路的邀请函,不是吗?但她却拒绝了。
那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呢,日月落。她逼问着自己。所以你是想要成为草药师吗?就像住在山窑里的蛇辫奶奶那样,终日与药草的香气为伴,你和甜朵朵小时候还在她的小房间里睡过,你都记得吧。你想成为她,一辈子都平平和和的。
……直到被亡灵吞噬,被岩浆燃化。直到你在平和的梦里死去。
【如果你得知一个真相,但这个真相很可能会颠覆你的世界……】
【我会。】
于是在她自我否认之时,过往的对话再次突兀地在她的心中响起。她的眼泪顿时更加汹涌。
“我会的,我依然会。”
日月落狠狠闭了闭眼睛,她擦干了眼泪。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留在学院,成为铭文系的一名学生,并不是为了成为一名饲养员或者草药师。
而是为了寻找故园毁灭的真相。为了使类似的悲剧不再上演。
为了搞清楚,为何她的取物咒,在身体彻底失去咒术的力量之后,忽然起了效用。
似乎是为了提醒自己一般,她伸手,看向一侧树木矮枝上的一片叶子,再次念出了咒语。
“我取所念,我负它厄。”
枝叶平静,身侧无声。
仍然,什么也没有发生。什么也不会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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