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母死死的盯着堂下的程嫣,但口中的解释却没有停止,“这事一开始还是葵娘发现。”
“葵娘察觉到她阿姊每日所食的茱萸粉内掺杂着朱砂,但是在后续清查中却发现并非是每一包的茱萸粉内都参有朱砂粉。”
“故而她开始择定范围进行排除,逐步缩小参有朱砂粉的茱萸粉和没有参杂着朱砂粉的茱萸粉的时日和他们送来的相应批次,最终找到那一条有毒和无毒的明确的界限。”
“而这条界线,最明显的变动之处,就是我将整个殷府,上到主持中馈下到管治仆妇的管家之权交给了咱们这位刚刚迎娶的殷氏新妇手中!”
殷母说到最后,语气中都带出一股子恨意,她的女儿啊,整整吃了大半年苦的女儿啊,差点就在生孩子这道鬼门关前被巫神带走了!
自己看着那一盆一盆接连不断被端出来的血水,还有自己女儿殷如藿挣命生下的,哭声孱弱身量瘦小如小猫一般的外孙……
差点儿啊!真的就是差那么一丁点儿!自己的女儿和自己的外孙就都会双双离世,一尸两命!
若这些都是巫神的意志倒也罢了,但没成想,自己的女儿和外孙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竟然是有人刻意谋算的!更没想到的是,刻意查谋害自己女儿和亲亲外孙的人竟是自己一手挑选和培养的未来的殷氏主母,自己唯一的儿子的新妇!
殷母在佘府知道真相的那一刻,真的是恨极了!
换个角度来说,让新嫁入殷氏的这位新妇,有能力或者有机会做出此等伤害自己女儿和外孙的人,正是将管家之权和府内上下一干事务通通交给对方的自己啊!
自己算是那个为凶手的刀的人!
若是今日自己的女儿如藿和她的小外孙真的出了什么事情,那弄清楚原因后的自己,才真的是难辞其咎,独独唯有一死,方能略微平息自己算犯下的这等罪孽。
“刚开始,我得知茱萸粉内参有朱砂的其中差别界限在于我将整个殷府的管家之权交给程嫣之时,打心底里我并不相信,此事就是程嫣做下的。”
“因为若是其他别有用心你要谋害如藿和佘氏长孙之人,重金收买家中仆从,在送给如藿的吃食上动些手脚,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但架不住如葵竟然还找出了人证!”
殷母抬手示意,堂下的碧落领会其意后,便让仆从将五花大绑着的一粗壮妇人押了上来,而跟在其后的,则是由两个仆人担着的,上面盖着白布的竹担子。
殷母示意将下面妇人押来的仆从解开塞着妇人嘴内的布条。
这妇人嘴被解开后,顿时哭声震天地着冤枉,道:“夫人啊,夫人!真的不关奴婢的事啊!奴婢平时也就是个干押货送货的杂役,给奴婢一万个胆子,奴婢都不敢下毒谋害京畿佘氏的少夫人啊!”
殷老夫人挥挥手,让一旁的仆从再次将这个妇人的嘴巴塞住,然后问向殷母,“这人是?”
殷母揉了揉因为连着一夜没睡导致隐隐发痛的太阳穴,开口向殷老夫人解释道:“君姑有所不知,这边是那每每派去给我儿送东西的妇人。”
“确实如她所说,他只是一个押送看管货物的杂役,但是奇怪的就是,原先我所指派的加送送往如藿那里的体己物件的仆妇并非是她,而是另外一位经验老道且和如藿相熟的嬷嬷。”
殷夫人瞟了一眼在下面哭得涕泪横流的妇人,“而她接替那位嬷嬷的时段恰好能和送去的茱萸粉出现问题的时间节点对应的上。”
“光是这点便已经很可疑了,更何况在佘府如葵下令彻查之时,她伙同另外一人竟然妄图想要将有问题的茱萸粉都引火点燃,要不是如葵派过去的人动作够快,如今怕是什么证据都被销毁殆尽了。”
边说着,边示意碧落将一旁担架上的白布掀开。
掀开后,众人才看到,担架上躺着的竟然是殷氏新妇程嫣的陪嫁!
殷母转头问向程嫣,“这是你的陪嫁女使,程氏,你可认?”
程嫣转头看向一旁担架上的女使,担架上的那人早已没了气息,若光从脸上的相貌来看,着实有些难以辨认。
因为这位已经去世许久的女使,也不知是以何种方式求得死路的,脸上血肉模糊不说,那脑袋竟也凹下去了半拉,已经不成人形了,所以光从此人的上半截来看,真的很难确认,这位是不是原先程嫣的陪嫁女使。
程嫣默默走了过去,抬起担架上的女使已经彻底冰凉,甚至还微微有些僵硬的手看了看,在手腕内侧处,程嫣发现了极为隐蔽的一处赤红色的纹绣。
程嫣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掏出素净的绢巾,擦了擦女使另一半还能看出形状的脸上的血渍,并抬手归拢了下,因为脑袋一半凹陷下去呃彻底散开的头发,口中还不忘回复着殷母:“是没错,这是我的贴身陪嫁女使了。”
不等殷母说话,并接着开口问道:“您可知,我这位贴身女使,她是用了哪种法子寻死的吗?”
殷母默不作声。
程嫣看殷母并不想回答自己,挑唇笑了笑,接着说道:“您若是能够全数告知我实情,那我作为回报,也必将回答您一个问题,这个问题,若是我知晓的,我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殷母闻言顿了顿,过了好一会才开口回答说:“具体情形我并不知晓,只是据去请他们的仆妇来报,当时你的贴身女使伙同着这个仆妇,打算将聚拢在一起的,参着朱砂有问题的茱萸粉引火点燃,去调查的仆妇见状,自然将其倾力扑倒制服,并以水浇灭火源后,准备将此二人捆绑起来押送回去。“
殷夫人说到此处时,顿了顿,接着说:“但没成想,你这贴身女使可能护主心切或者说是性格刚烈,竟趁着网来的仆妇的心思都在收拢差点儿被点燃的茱萸粉处,无暇顾及他们之时,抓住其中一个空隙,一头便撞向了房内支顶的圆柱。”
“她真的算是有几分血性,那一撞,看得出来,她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决绝又狠厉,就这么一下子,你也看得出来,她的半个脑袋都已经凹了下去,这样的伤,任她是大罗金仙在世也是活不了的,这女使,当场便去了。”
“若是你还想知道的具体些,这妇人倒也是全程在场,且一直待在你这女使身边,想来其中的细节,她会了解的更清楚一些吧。”
说着,殷母便吩咐一旁的碧落将那绑着的仆妇的口中的麻布取出。
刚取下来,那仆妇便又高扯着自己杀猪般的破锣嗓子叫屈了起来。
“夫人!老夫人!奴婢冤枉啊!”
“奴婢真的是受那女使的蒙骗,他就只是告诉奴婢,说是上面吩咐下来,因为佘少夫人门道这些刺鼻又味重的调料总是孕反严重恶心想吐,所以必须要将多余的这些香料调味通通烧掉!”
“夫人!老夫人!你们可要明鉴啊!她是谁?我又是谁?她可是咱们殷府少夫人陪嫁中的贴身女使啊!那少不得便是一个未来的管家娘子!我哪敢不听她的话啊?若是不听,万一真被未来的管家娘子记恨上了,奴婢哭都没地方哭去!“
”而且我是个什么东西!一粗鄙乡妇,本来就是托了人找了关系又拆了银子,好不容易才得到这么一个清闲又离主子比较近的活计。”
“本来还想说,说不定能得了哪位主子的青眼,可以从这外院调到内院,说不定便能多多些银钱,以便以后养老,谁能想到,这听话还是出错了?竟然能摊上这种事儿!”
“夫人!老夫人!你们可要明鉴啊!奴婢真的是!真的是太冤枉了!”
程嫣就在旁边一直默默地整理着自己女使的头发,听着那位仆妇的嚎叫声,也并没有打断,直至程嫣将自己女使的脸擦干净,才缓步走向那位哭嚎着的仆妇,慢慢蹲下身来,目光平视着妇人,声音平静的开口问道:“她在存了死志之前,可有什么话留给我的吗?”
那地上被捆着的妇人被程嫣如蛇的目光盯着,把心底里,有些发毛,听少夫人这么问,顿时哭也不哭了,嚎叫也不嚎叫了,嘴唇颤颤巍巍的嗫嚅了几下,或者哆哆嗦嗦的声音回答说:“这,奴婢,记不清了……当时人又多又杂……就……”
声音在程嫣淬了毒的目光下越来越小,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些什么似的,抬高音量忙不迭地说道:“想起来了!奴婢想起来!女使在临去之前,嘴边隐隐约约反复念叨着几句话,似是什么,好好活下去之类的……”
刚刚嘿带着一身毁天灭地气质的程嫣,听闻此话,竟然呆住了。
就那么呆呆地蹲在这五花大绑,涕泗横流的蠢堕妇人面前。
不知过了多久,程嫣似乎才回过神来,艰难的直起已经蹲麻了的身子,稳了稳身形,待酥麻感过去,身子能动之后,缓缓地走到了殷夫人和殷老夫人的面前。
扬起她那一张艳丽的脸,平静却略带麻木地说道:“我想问的已经问完了,是该兑现承诺的时候,您可以有什么想问的?”
殷母回看向程嫣,问出了自己这一天当中最想知道的一个问题,“为什么?你到底为什么?你千方百计做局设套嫁入我殷氏一门之后,竟然会想着去谋害一个已经出了嫁的,和你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一个小姑子?”
“而且,冲着你谋害如藿这时机和手段上来看,你不仅仅想要谋取如藿的性命,更有甚者,你还想要如藿那腹中的胎儿的性命!”
“你!你这!”殷母在后来这几句,被技能甚至连话都无法连贯地说出来,“你,这,什么仇什么怨啊!何至于此啊!”
下面的程嫣目光闪了闪,似是有一道疑惑的光芒从她俏丽的眼中闪过,但是迅速的被她给压了下来。
程嫣想了想,抬头对上殷母的目光,缓缓地说道:“不管您相信与否,我从未想过谋害殷如藿她的性命,至于孩子,我也并没有想立刻夺取他的性命,我至多是希望殷如藿腹中的胎儿可以因为其早产,生下来便天生身体孱弱多病多灾,至多是一个寿数不长而已,我真的从未想过谋害她俩的性命。”
殷母狠狠地盯着堂下站的笔直语气平稳,似是在解释一件最为不过的小事的程嫣,恨不得立刻生吞活剥了她。
而殷老夫人听过之后,眉头锁得更紧了些,看了看堂下穿着一身祭服的程嫣,正准备开口询问,突然一婢子进来禀告说:“大公子在堂外跪下了,说是要给少夫人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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