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栖鸦山下的水质真好。
罗辛特的头发用泉水洗一洗,竟然就不再粗糙凌乱了。
闪亮柔软,像丝束一样。
其实,罗辛特的身形和远古的他有点像。
高个子,肌肉发达,但轮廓纤细。
眉眼也有点像。
浓墨重彩,英气与明媚共存,雌雄莫辨。
自打她将自己打扮起来,就不那么消沉了。
因为她每天花了不少时间梳通头发,编辫子,用隔布的暖岩熨裙子。做饭是一如既往的不美味,但是不要紧,她把自己拾掇得漂亮,洛芙诺看了也开心,
“你选这个伴儿可真有眼光。”
洛芙诺的同僚们友善地打量罗辛特。
“爱打扮,长得也标致。”
洛芙诺笑而不语。罗辛特不知道她是自谦还是不敢认下那个名头。
“主要是会打扮。人靠衣装嘛。”罗辛特自行接话,“我是做衣服的,可太喜欢研究该怎么打扮了。您想不想要新衣服?我给您也做一身,不要钱,只求您穿了高兴!我做着也高兴!”
洛芙诺惊讶地看着她,似乎是不解向来不善言辞的她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健谈。
罗辛特知道,自己这是豁出去了。
只要能让洛芙诺和洛芙诺的朋友开心,她可以变成一个和原来的自己完全不一样的人。
(2)
陶俑族的人们美丽而羞怯。
他们务实,勤劳,喜欢动手建各种各样的东西,大到房屋或驿道,小到水盆或餐勺。
但他们羞于用太漂亮的事物装饰自己。比如衣装,比如发簪。
“这可能我们的祖先故事有关。”
烁光,一个从罗辛特手里接过灰蓝纱裙和浅粉毛衣的陶俑族女孩,闪烁着灰蓝色的眼睛,悄声告诉罗辛特。
“我们的祖先是战争的奴隶。相传我们最老的祖先不是自然神灵创造的,而是其他人形族类的手造物。我们被造出来就是为了承担各种各样的脏活儿杂活儿,所以自然而然地成为了用于战争的工具。我们经常被当做雇佣兵来使唤——我是说,祖先们。有的时候甚至会发生这种事,同一个氏族的陶俑被两个敌对的国家雇为佣兵,上战场杀个你死我活。可他们明明都是兄弟姐妹。”
罗辛特听得好难过好难过。
但她认为自己的心已经装不下更多的悲剧故事了。
她也不希望其他人继续沉浸在悲伤中。
因而她不敢抬头,忙不迭地躲到烁光背后,这样就不用和烁光在面前的大镜子面前对视了。
“那也不能不打扮呀。你们长得这么好看。”
罗辛特从烁光身后那些明灿柔亮的银色陶俑族发束中分理出三份,一节一节地编成长麻花辫,
“你也真好看,你美得就像一阵桃花雾。”
“有那么好看嘛。”
烁光半僵着肩膀,但羞怯地抬眼朝镜子里看了一下。罗辛特正帮她穿上那桃粉色的毛衫。
“其实也不是因为那些往事才不打扮的。主要是,阿莱芙小姐收留了我们的祖先,让我们不必再过那种荒唐日子。但据说最一开始的时候所有人都一穷二白的,包括阿莱芙本人。所以,祖祖辈辈的训诫都是:珍惜幸福,实业优先。”
“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罗辛特这样劝她,也试着这样劝自己,
“现在有福不享,不也是不惜福吗?这样也是大大地辜负了前人。”
烁光把灰蓝色的纱裙也穿上了。
对着镜子,望着发辫上的布艺玫瑰。
是罗辛特用搜罗来的旧布缝的。
烁光不好意思继续看镜子,就转过身,拉住罗辛特的胳膊,“你说得对。该做的工作照常做的话,穿点好看的衣服也不算什么嘛。”
(3)
栖鸦山下的雾蜡没那么容易收集。漫牛毛和栀鸟羽也是一样。
在锅炉地的时候,罗辛特就相当依赖其他村户产出的线和毛,还有外来商贩带来的异国他乡的原材料。
这里原材料不足,工具也不是特别的顺手。
罗辛特其实是从陶俑族人们、前来摆摊办集市的人们、来集市采买的人们手里搜罗了些旧衣物,用来给最初和她交好的几个陶俑族人做新衣服。
旧布用完了。他们帮她采买新的材料,但估摸要等十几天才能送到。
她就花费许许多多时间穿梭于不同的帐篷,陪下了工休息、又不想独自一人待着的家伙们聊天。
他们全都是陶俑族,全都是皮肤娇艳、语声悦耳、身形潇洒的美丽人形。
事实上,不一定要外貌多美,都会被罗辛特视作美人的。
只要一个人肯对罗辛特笑,肯友好地说话,罗辛特就会自动自发地开始欣赏她。
罗辛特很享受这些的陪伴。
喜欢闭上眼听他们唱歌,也会唱歌给他们听。
喜欢在谈天说地的时候看着他们的眼睛,因为那实在是太美了。
当然,作为礼貌,她也会将自己收拾得雅致端庄,
经常是泥土色的裙子,浅树皮色的上衣,裹着披肩。
橙粉色的暖岩灯晶莹而玲珑,幻化万千光彩,映在帐幕四壁。
人们在光影和花香之间推杯换盏。
浅绿色的酒水从碰杯的杯口泼出来,溅到北境商人带来的香薰石上。
这种感觉十分熟悉。
在远古的奢靡世代,他也时常与各色美人为伴。
但从未像这些日子一样,不带任何**和期待地,不带任何玩味和卖弄地,只是陪着他们望着他们而已。
不身处漩涡的中心,不博取各路关注,不期望得到任何快感。
罗辛特想,现在的自己实在是心如止水了。
如果喜欢美色,那还不如去多织点布多做点漂亮衣服。然后分给别人穿。
她真的是心如止水了——除了那样的一两次。
(4)
洛芙诺每天都忙到很晚才着家。
到家后也总是都累得说不出话来。瘫在绵绵藤堆里喝热茶,不知不觉间就睡过去。
没那么累的时候,也在看图纸和画图纸。
他们和西尔芙族的人合作,建了十几个悬浮半空静止不动的浮冰台。
每个浮冰台上都有大大小小的伞盖为挡风屏障,可以容人歇息。
但罗辛特好怀念从前有洛芙诺陪在身边的日子。
她认为,初见洛芙诺的那段时间,心中的悸动与荡漾是来自上一个人生的习惯,是曾经耳鬓厮磨的情人久别重逢后自然升起的渴望。
如今她仍分不清那些感情是真是假。也不感兴趣。
她真正在意也真正能够确定的是,现在的自己中意的是洛芙诺本人。
是出生在锅炉地、生长在霜天、成年后成为制伞匠的岩念族人洛芙诺。
她好希望洛芙诺每天都陪在她身边,对她说话,对她笑,听她讲各种各样的傻话,做好吃的给她吃,还有,带着她到处走,见识各处的世界。
一个人生活着实是寂寞极了。
有不止一个女孩和男孩向罗辛特示好。
来到栖鸦山下之后,罗辛特下决心克服自己的羞怯。
于是,在新朋友们面前,她温柔爽朗,容易慌张但是健谈又体贴。
她全心全意欣赏他们的美,不论是外貌美还是人格美。她陪他们聊天,帮他们梳妆打扮,为他们捏肩捶背,抚平他们外套上的褶皱,掸去裤脚的灰尘。
总会有人想要这样的恋人的。不止于做朋友。罗辛特很理解这一点。自己不就十分贪图和受用洛芙诺的细致体贴吗。不论前世还是今生。
但罗辛特始终记得自己是来赎罪的。
赎罪意味着要做正确的事情。
向洛芙诺赎罪意味着必须要做忠于洛芙诺的事。
即使她和洛芙诺之间还没有任何成文的约定。
即使这些天这样寂寞又这样忧伤。即使一个人苦苦坚守是这样痛苦。即使罗辛特真的很希望能名正言顺地扑在谁的怀里哭一场。
那个人也只能是洛芙诺。
因而罗辛特回绝了所有向她示好的人。
不论是那个面色沉静的美丽男孩,还是那个闯过十九个地域、脸上有一道刀疤的人类女孩。
“我尊敬您的品格,仰慕您的智慧。我本希望与您保持像黎寐石一样恒久的友谊,但我是来自霜天城的洛芙诺的伴侣。”
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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