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他果然记得。
谢清宴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顾云间若无其事地拉开椅子,坐下,将肩上那个看起来和他的人一样干净简洁的黑色书包,轻轻塞进课桌抽屉。
动作流畅,姿态优雅,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太相符的沉稳。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更大了些,几乎都是围绕着这位新来的、颜值过分突出的转学生。有几个胆大的女生,目光已经毫不掩饰地在他和谢清宴这边瞟。
余景阳按捺不住,半个身子都探了过来,脸上堆着热情过度的笑:“嘿,新同学!欢迎欢迎!我叫余景阳,他叫谢清宴,以后我们就是同桌了,有啥不懂的尽管问!”
顾云间闻声,侧过头,对着余景阳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他的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勉强算是个礼貌的回应,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依旧没有半点暖意。
“谢谢。”他吐出两个字,声音依旧清冷。
余景阳被他这态度弄得有点讪讪的,摸了摸鼻子,缩了回去。
上课铃适时地响了起来,尖锐刺耳,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数学老师抱着教案走了进来,教室里瞬间安静了不少。
谢清宴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
他僵硬地保持着原来的坐姿,右手无意识地转动着指尖的中性笔。笔身滑腻,好几次差点脱手。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左手边的那道存在感极强的气息。冰冷,沉默,像一块被无意间投入熔炉的寒铁,滋滋地散发着与周围一切格格不入的冷气,不断侵蚀着他的感官。
他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
顾云间坐得很直,背脊挺拔如松。他听课的神情很专注,偶尔会低头在崭新的笔记本上记录几句。侧脸的线条干净利落,从眉骨到鼻梁,再到下颌,每一处转折都像是被精心雕琢过。阳光透过窗户,在他长长的睫毛末端跳跃,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光晕。
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确实长了一张足以让人心生好感的皮囊。如果……他不是顾云间的话。
谢清宴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三年前的那个夏天。他跟着母亲去杭州亲戚家小住。南方的夏天湿热难当,像个巨大的蒸笼。那天午后,他偷跑出去,在迷宫一样的巷子里迷了路,天空毫无征兆地泼下大雨,把他浇得透湿。他狼狈地躲在一个狭窄的屋檐下,看着眼前如织的雨幕,又冷又无助。
就是那个时候,顾云间出现了。他撑着一把黑色的伞,从雨幕深处走来,步履从容,仿佛这倾盆大雨与他无关。他在谢清宴面前停下,伞面微微倾斜,替他挡住了冰冷的雨水。
两个人就那么沉默地站在窄窄的屋檐下,谁都没有说话。雨声哗啦,世界一片模糊。谢清宴只记得对方比自己略高一些,校服穿得一丝不苟,身上有股好闻的干净气息,侧脸在雨光映照下,好看得有些不真实。
雨势稍小,那个男孩便把伞塞到了他手里,自己转身冲进了迷蒙的雨雾中,消失在了青石板路的尽头。自始至终,没有回头。
谢清宴后来凭着校徽上的信息,打听到了他的名字——顾云间。
他曾试图去顾云间的学校找过他,想还伞,也想正式道谢。可他只在放学汹涌的人潮里,远远看到过顾云间一次。他被一群穿着同样校服的学生簇拥着,神情淡漠,目不斜视地从他面前走过,甚至没有注意到路边拿着伞、一脸踌躇的谢清宴。
那瞬间,谢清宴清楚地感觉到了一种难以逾越的距离。像隔着一条宽阔的江河,他在此岸,顾云间在彼岸。
如今,江河仿佛消失了,他们坐到了同一间教室,成了同桌。可谢清宴却觉得,那道无形的距离,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变得更加具体,更加深刻了。
“谢清宴!”
数学老师略带不悦的声音把他飘远的思绪猛地拽了回来。
“发什么呆?这道题,你上来做。”
谢清宴心里一咯噔,慌忙站起来。他刚才完全神游天外,连讲到哪一题都不知道。他尴尬地站在原地,目光求助似的扫过黑板,又扫过旁边的顾云间。
顾云间依旧专注地看着自己的书本,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最后还是前排的余景阳,偷偷把写着答案的草稿纸从腋下递了过来,他才勉强逃过一劫。
坐下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耳根有些发烫。一种难以言喻的憋闷感,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口。
下课铃一响,没等老师走出教室,余景阳就炮弹一样冲了过来,一屁股坐在谢清宴前面的空位上,面朝着他们两人。
“哎,顾云间,你以前在杭州哪个学校啊?怎么想到转学来我们这儿了?”余景阳的问题像连珠炮,“我们这小地方,跟温州可比不了。”
顾云间整理书本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目光在余景阳脸上停留了一瞬,又淡淡扫过谢清宴,最后落回自己手上。
“有些私事。”他回答,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明显不愿多谈。
余景阳“哦”了一声,显然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但又不好继续追问,便转而看向谢清宴,用胳膊肘捅了捅他:“喂,你刚才怎么回事?魂都丢了?看见新同桌太帅,自惭形秽了?”
谢清宴没好气地拍开他的胳膊:“滚蛋。”
他偷偷瞥了顾云间一眼,对方已经整理好了桌面,正从书包里拿出一本厚厚的、封面是素色暗纹的书,低头看了起来,完全置身事外的模样。
谢清宴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愈发浓重了。
这家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三年前那个在雨中沉默递伞的少年,和眼前这个冷得像块冰、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转学生,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他转学来这里,真的只是“有些私事”那么简单?
无数的疑问在谢清宴的脑海里盘旋,却找不到任何一个出口。
放学时分,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壮丽的橘红色。学生们如同开闸的洪水,涌出教室。
谢清宴磨磨蹭蹭地收拾着书包,眼角的余光留意着顾云间的动作。顾云间收拾得很快,背上书包,没有丝毫停留,径直朝着与大多数学生相反的、学校后门的方向走去。
他的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依旧挺拔,却莫名透出一种孤绝的味道。
余景阳勾住谢清宴的脖子,大大咧咧地说:“走啊,老谢,打球去!今天非得虐爆三班那群孙子不可!”
谢清宴望着顾云间消失的方向,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痒痒的,带着一种探究的**。
他挣脱开余景阳的手臂,随口编了个理由:“不了,今天有点事,先回去了。”
“啊?你能有啥事?”余景阳不满地嚷嚷。
谢清宴没再解释,抓起书包,快步朝着顾云间离开的方向跟了过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上去。或许只是想看看,这个浑身是谜的同桌,离开学校之后,会是什么样子。
穿过教学楼后那片少有人走的小树林,远远地,他看见顾云间停在了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下。树下,一只脏兮兮的、看起来瘦骨嶙峋的橘猫,正亲昵地蹭着他的裤脚。
夕阳的金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在顾云间的身上,也温柔地笼罩着那只小小的流浪猫。
顾云间蹲下身,从书包侧袋里拿出了一个小袋子,倒出一些猫粮在手心,递到橘猫面前。他低着头,谢清宴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线条流畅温和的侧影,和他小心翼翼摊开的手掌。
那只在他面前一直显得冰冷疏离的手,此刻在夕阳和猫粮的衬托下,竟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
橘猫低头嗅了嗅,然后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尾巴尖愉快地轻轻摆动。
顾云间就那样安静地蹲着,一动不动,任由猫咪蹭着他的手心。风穿过树林,带来树叶沙沙的响声,也吹动了他额前细碎的黑发。
那一刻,他周身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气息,仿佛被这黄昏的暖光和猫咪的依赖一点点融化了,显露出某种极其内敛的、不为人知的柔软来。
谢清宴停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屏住了呼吸。
他忽然觉得,这个叫顾云间的转学生,或许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冷漠和难以接近。
在他冰冷的外壳之下,可能藏着另一个,无人知晓的世界。
而谢清宴发现,自己对这个隐藏的世界,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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