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楼琴送回病房安顿好后,萧伟站在窗前,看着怀中熟睡的儿子,心中百感交集,如同打翻了五味瓶。新生的喜悦与兄长沉睡的死寂,在这一刻形成了无比鲜明、无比残酷的对比。这个孩子的平安降临,是用哥的沉睡换来的,这个认知像一根刺,深深扎在他的心底。
他拿出手机,对着儿子小小的、安睡的脸庞拍了一张照片,然后快步走向ICU所在的楼层。
由于无法进入,他只能请护士帮忙。
“麻烦您,”他将手机里儿子的照片展示给护士,声音带着卑微的恳求,眼神里是孤注一掷的期盼,“如果22床的江信先生有任何清醒的迹象,哪怕只是一点点,请把这个给他看。告诉他,这是他用自己的生命救下的孩子,告诉他孩子平安出生了,很健康…请他…请他一定要坚持下去!为了这个孩子,他一定要醒过来!求求您…”
护士看着照片里安睡的、纯净的婴儿,又看看眼前这个眼窝深陷、满眼血丝、浑身笼罩着巨大悲伤与期盼的男人,理解地点了点头,语气也柔和了许多:“好的,萧先生,我会找机会,在他耳边转达的。这或许…真的能产生一些积极刺激。”
萧伟透过ICU厚重的玻璃窗,远远地看着那个躺在病床上,浑身插满管子、被各种仪器包围、只能看到一个模糊轮廓的身影,心中充满了滔天的悔恨和深入骨髓的无力感。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寄托于这渺茫的希望。
回到楼琴的病房,她已经醒了,正温柔地、一眨不眨地看着婴儿床里的儿子,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够。
“小伟,阿信哥怎么样了?有消息吗?”她关切地问,声音依旧虚弱,但充满了担忧。
萧伟摇摇头,疲惫地坐在床边,双手捂住脸:“还在观察期。医生说…情况很不乐观,很可能…会成为植物人。”他说出那个残酷的词,声音都在发抖。
楼琴的眼中立刻涌上了更多的泪水,巨大的负罪感几乎要将她压垮:“都怪我…如果不是为了救我…阿信哥他不会…”
“不怪你。”萧伟握住她的手,打断她的自责,眼神痛苦而坚定,那坚定像是在说服她,也像是在说服自己,“那是哥的选择。他…他一直都是这样,把别人看得比自己重要…尤其是…”他顿了顿,把后面那句话咽了回去——尤其是把我,看得比他的命还重要。
婴儿床里的小家伙动了一下,发出细微的哼声。楼琴轻轻拍着他,哼起了不成调的、却无比温柔的摇篮曲。
看着这一幕,萧伟的心中突然升起一个无比清晰的、坚定的念头。
“清清,”他转向妻子,语气郑重,仿佛在做一个极其重要的决定,“我想…让儿子认阿信哥做干爸。正式地。如果不是他,这个孩子根本不可能来到这个世界上。他是这个孩子名副其实的救命恩人,是我们全家的恩人。”
楼琴毫不犹豫地点头,泪水滑落,但眼神清澈而坚定:“这是应该的。阿信哥是这个孩子的再生父母。等阿信哥醒了,我们一定要好好办个仪式,让孩子给他磕头。”
萧伟走到婴儿床边,看着儿子安睡的容颜,心中百感交集,他轻声道,仿佛在立下誓言:“儿子,从今天起,你就有两个爸爸了。一个是亲爸爸,另一个是干爸,他是世界上最勇敢、最伟大的人,他用生命守护了你。你以后,要像孝顺我一样,孝顺他。”
小家伙在睡梦中咂了咂嘴,仿佛在回应这个沉重的、充满恩情的约定。
就在这时,萧伟的手机响了,是ICU打来的。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停止跳动,恐惧让他不敢接听。他怕是坏消息,怕是他无法承受的最终审判。
在铃声固执地响到第五声时,他才颤抖着按下了接听键。
“萧先生吗?”电话那头护士的声音,竟然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激动?“江信先生刚才生命体征出现了一次剧烈的波动!尤其是在我们按照您说的,在他耳边反复提到那个孩子,告诉他孩子平安出生,很健康之后,他的心率、血压都有短暂的、但非常明显的正向反应!虽然还没有清醒的迹象,但这说明他可能有潜意识层面的感知!这…这真是个好消息!”
萧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猛地抓住手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因极度的激动而变调,语无伦次:“真…真的吗?他有反应了?他听到了?他听到关于孩子的事情了?!”
“是的!虽然很微弱,持续时间也不长,但这是个非常好的迹象!说明他的大脑并非完全没有反应!我们会继续密切观察的!”
挂断电话,萧伟激动地抱住同样听到消息、露出难以置信表情的楼琴,眼泪再次夺眶而出,但这一次,是带着希望的泪水:“清清!哥他…他有反应了!他听到关于孩子的事情了!他知道孩子平安出生了!他能感觉到!他能听到我们!”
楼琴也露出欣慰的、带着泪光的笑容,双手合十:“太好了…这真是太好了…老天爷,求求你,让阿信哥好起来…他一定能感受到的…一定…”
萧伟冲到婴儿床边,小心翼翼地将儿子抱起来,来到窗前,仿佛要透过层层墙壁,让ICU里的阿信也能看到、能感受到这个新生命的存在。
“儿子,你看到了吗?是你给了干爸力量!”他对着怀中的婴儿说,也对着窗外遥远的ICU方向嘶哑地呼喊,声音带着哭腔,却充满了这黑暗一天以来前所未有的、微弱却真实的光芒,“继续加油,哥!为了这个孩子,为了我们,你一定要撑下去!你一定要醒过来!我们都在等你!求你…”
怀中的婴儿仿佛被父亲激动而复杂的情绪感染,突然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极其清澈明亮的、乌溜溜的眼睛,瞳孔的颜色很深,像是藏着整个星空,又仿佛沉淀了无尽的岁月与刚刚发生的惊心动魄。在睁开眼的瞬间,那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极其短暂、极其诡异的、绝对不属于新生儿的了然与…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情感。那眼神,像是一个成熟的、疲惫的灵魂,透过这具幼小的躯体,短暂地窥视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萧伟正沉浸在巨大的激动与希望之中,与这双初睁的眼睛对上,心头莫名地掠过一丝极其怪异的感觉,像是一道微弱的电流穿过。这眼神…太沉静了,太…深邃了。完全不像一个刚刚降临人世、对一切都懵懂无知的婴儿该有的眼神。
但那感觉转瞬即逝,小家伙很快眨了眨眼,眼神恢复了新生儿特有的、略带迷茫的纯净。萧伟用力摇了摇头,把这个荒谬绝伦的念头甩出脑海。一定是今天经历了太多大悲大喜,精神高度紧张,产生了错觉。他这样告诉自己,将怀中这柔软而温暖的小生命搂得更紧了些,仿佛要从这新生的力量中汲取坚持下去的勇气。
他不会知道,就在阿信被撞飞、意识脱离躯体的那个瞬间,一股无形的、超越现有科学解释范畴的力量,将阿信部分溃散的、承载着强烈守护执念的意识碎片,与楼琴腹中那个即将诞生的、充满生机与空白的新生命,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联系、缠绕了起来。
一个新生命的降临,一个生命的垂危,以及一个漂泊无依、却执念不散的灵魂碎片,他们的命运从这一刻起,以一种无人能预料、无人能理解的方式,紧密地、诡异地、深刻地纠缠在了一起。
新生与死寂,希望与绝望,在这个充满消毒水气味的医院里,达成了一种危险的、不稳定的、却又暗藏生机的平衡。而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层面,一双来自更加古老、更加隐秘的暗处的、充满恶意的眼睛,正透过层层迷雾,注视着这意料之外的变数,寻找着下一次出手的、将一切拨回“正轨”的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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