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亥时,屋外还没有什么动静,攀桂待着有些无聊,干脆同醒梨聊会天。
“梨梨,你当初为何要来天方阁啊?”
醒梨苦笑:“自然是无路可走,混口饭吃。”
攀桂打心底里心疼这个妹妹,她还记得五年前初见醒梨时,她跪在天方阁门外的模样——
醒梨的身上沾着干涸的血迹,一张好看的脸却面若死灰,没有任何表情。
任掌门当即收留了她,为她请了医官。她身上有个很深的伤口,是她自己伤的。流了很多血,差点就活不成了。
攀桂不知道她为何如此伤自己,也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只能尽量给予她温暖。
在攀桂面前,醒梨不曾掉过一滴泪。殊不知她的泪,在此之前便流干了。
攀桂从回忆中醒来,一抬头,便被窗台上蹲坐的妖物吓了一跳。其面部狰狞扭,长发及腰,全身冒着黑疙瘩。
是八阶怨妖!它诡异地笑笑,飞扑下来。醒梨眼疾手快地用玉弓射中了它的一只眼睛,伸手将攀桂护在身后。
怨妖面不改色地拔出眼里的箭,呼出一大口浊气,几秒后,黑色的浊气便将醒梨完全包围起来。
“你心中有怨……”随着怨妖的话音落下,浊气开始变幻,逐渐幻化成五年前的那一幕。
满地的血,横倒在地上的人……她手中的长剑,正不受控制地刺进心爱之人的胸膛。
“不,不要!”醒梨的眼底变得猩红,四肢也逐渐僵硬起来。
怨妖见状,吸收了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怨气,原来受伤的眼睛瞬间便恢复如初。
“醒梨,全都是幻觉!”攀桂被浊气隔绝在外,无法看见幻境,也无法阻止怨妖,只能焦急地大喊。
听见攀桂的声音,醒梨顿时如梦初醒,拿起玉弓便射。但怨妖先她一步,张开血盆大口,狠狠咬向醒梨。
浊气散去,攀桂立马拔箭阻挡。但怨妖还是咬住了醒梨的肩膀,鲜血顺着她的右手手臂流下,顷刻间染红了整个衣袖。
现在她的右手使不上力,自然用不了弓,她用左手拾起一根趁手的木棍,转头对攀桂说:“你快布阵,我来拖住它!”
攀桂点头,迅速取出布阵的用具,开始布阵。
醒梨则手握木棍,将其用力插入怨妖布满黑疙瘩的胸膛里。将它压在墙上,不得动弹。
怨妖形如枯槁的双手,也死死掐住醒梨的脖子。于是醒梨将内力汇入木棍,轻松刺穿了怨妖的身体。
怨妖眯了眯眼,那人跟它提过,有一人曾能化玉石为快刀。她便是以前的某个九级捉妖师,代号:
“斩——”没等它说出“月”字,攀桂的收妖阵已经成型。金光一现,怨妖瞬间化为妖丹。
应时砚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醒梨戴着面纱,仍难掩苍白的面色,与血肉模糊的肩膀形成鲜明的对比。
“金创药,”他将常用的药罐给醒梨,“撒在伤口上可以止血。”
醒梨抬头,看见应时砚的玄骨剑上沾了鲜血,她拉住他的衣袍,问道:“你杀了魏严?”
“不,他是自杀的。”
当时,魏严闯进了他们的房间欲杀人灭口。
他也是被逼急了。他自小习武,武功高强,可到头来还是没有护住自己的亲邻。
他是个捉妖师,准确来说,是九级捉妖师嗜血。却不得不与怨妖同谋,杀光所有仇人。
其实,魏严早就认出了九钱玄色流苏,他知道此战必输。
当应时砚斩断嗜血勾,并将玄骨剑架在他脖子上时,他第一次求人。
他说:“我只求……首席大人能发发善心,接济一下魏庄人。
“村里其他人不好走动,平时都是靠我出去卖鞋。他们都是心善之人,只是命太苦了。”
随后,他就着玄骨剑,抹了自己的脖子,这是他早就想好的结局。
鲜血淌了一地,倒映出应时砚的身影。他在决心复仇时,也同样料到了这样的结局。
这也许,是每一个复仇者的宿命。
…………
“星稀河影转,霜重月华孤。”
醒梨难得回忆起自己与他的曾经——
醒梨自小无父无母,是个没人要的乞丐。十三岁那年,她上春晤山寻野兔充饥,发现了一个快要冻死的少年。
少年躺在雪地上,脸上毫无血色,几乎透明。长长的睫毛上沾着细碎的雪,更衬得其面容俊秀。
世界像是褪去彩色,而少年手里紧握着的一枝红梅,是黑白水墨画中,随意用朱砂涂抹的一笔。
少女不懂画,但她认为这一定是点睛之笔。
冰雪的严寒几乎要渗入骨髓,她自身难保,没有义务救他。但她或许是饿昏了头,竟一心想背少年下山,结果自己晕倒在山脚下。
再醒来,刺骨的寒冷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十足的温暖。
她从床上坐起来,与床边守着的少年四目相对。
那年应时砚十五岁,自带清冷感的眼睛,在看到她醒来的那一瞬还是漾起了温柔的水光。
“我叫应时砚,谢谢你救了我。”
她刚想说自己没有名字,又匆匆来了几个大人,围着她说了一堆感谢的话。
为首的是应时砚的父亲,也就是春梧族的族长。他看着女孩营养不良的脸,说道:“你一定饿坏了吧,我去给你热鸡汤喝。”
大人们走后,应时砚拿了块梨花米糕给她垫肚子。
接过米糕,她实话实说:“我没有父母,所以……没有名字。”
正是春至,万物复苏之际。窗外,积雪化为春水,倒映着万树梨花。
应时砚若有所思,“醒梨,你就叫醒梨吧。”
醒梨咀嚼着这两个字,很是欢喜,“那我姓什么?”
“你没有姓,如果硬要说个姓,那便姓春吧!”
族长此时端着热鸡汤来了,他笑问:“为何不同我们一样姓应?”
应时砚认真地说道:“醒梨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应当以身相许。”
…………
春梧山的梨花,年年开得如云似雪。
因那句戏言,两人顺势定了娃娃亲,醒梨也成了春梧族的一份子,一同守护着春梧山这片土地。
春梧族人早年也是捉妖世家,祖传的一套刀法,成了族人送给醒梨的见面礼。
殊不知醒梨在武功方面天赋极高,一点就通。加上她常年流浪,早就看淡生死,所以出招都透着狠劲。
醒梨及笄那年,春梧人为她打造了一把天下无双的白玉双刃。玉质皎洁如月,故称其为“斩月双刃”。
至此,她一路斩妖除魔,收集铜钱。醒梨之名,伴随斩月双刃的寒光,开始响彻江湖。
而应时砚陪她出生入死,一同捉妖。虽没醒梨这样的天赋造化,也成了个七级捉妖师。
“东风夜放花千树 。更吹落,星如雨。”
元宵佳节,两人并肩坐在屋顶上,烟花如星雨落。应时砚为她包扎好受伤的手,低声抱怨:“总是不知爱惜自己……”
悄悄地,他为她戴上他自制的玉连环手链。
玉环环环相扣,做工精巧绝伦,在烟花的映照下,流转着温婉的光泽。
他说:“送玉环,愿如此环,朝夕相见。”应时砚耳根微红,声音在烟花的爆鸣中显得有些模糊,却又清晰地撞入醒梨的心扉。
玉连环象征着永不分离的爱情,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定情信物。
醒梨轻轻摩挲着那光滑的玉质。良久,她才低低应了一声:“好。”
婚期定在三月后,梨花盛开的时节。
大婚前夕,春梧山张灯结彩,红绸挂满了枝头,连空气中都弥漫着甜醉的喜悦。
应时砚上山去折一枝梨花,好为她亲手制一根发簪。他趁着暮色上山,心中盘算着发簪的样式,脚步轻快如风。
哭喊声划破黑夜,待应时砚回来时,为时已晚。
醒梨手握一柄长剑,一身喜服似火。族人的尸体横倒在她身侧,血流成河……
她回头,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应时砚,一双似画的眼睛,沁着与往日迥然不同的冷意。
应时砚难以置信地呆愣在原地,醒梨慢慢向他走进,把剑狠狠刺进了他的心脏。
他不得不跪倒在地上,口吐鲜血。他仰头看着自己的新娘,千言万语终汇成了一句:“为什么?”
“因为你们春梧族人该死。”语罢,醒梨拔出剑,应时砚也彻底脱力,倒在血泊中。
就这样,领主借醒梨之手,杀光了所有春梧族人。
可是领主低估了她对他的情。即使被控制,醒梨刺向他心脏的剑,仍是偏了几分。
而醒梨带着无尽的愧疚,对外声称斩月已死,加入天方阁,成了一个小小的三级捉妖师。
…………
失去儿子的魏村长,一夜间,头发已然全部花白。四人陪着他一起料理了魏严的后事,还帮魏庄联系了制鞋的工厂,检举了政府里的**官员。
覃初鸿会些木工,帮村民们做了带轮子的木椅。村民可以自由行动了,眼里也重新燃起了对生活的希望。
离开淮洲,三人刚想回天方阁,就收到了任掌门的传音符:
“隔壁云定县有个妖怪已经肆虐已久,正好顺路,你们干脆也收了吧。”
经过淮洲此行,覃初鸿和攀桂分别升为六级捉妖师和五级捉妖师,自是斗志满满。而醒梨心系云定县的百姓,也答应下来。
于是三人纷纷将目光转向应时砚。
应时砚看了一眼醒梨,说道:
“忽然顺路,那便一起吧。”
攀桂道:“太棒了,有咱大侠在,此次云定县之行一定也没问题!”
醒梨欲哭无泪——有他在,岂不是要一直装病来隐藏面容?
因为心中的愧疚,她始终无法面对应时砚。毕竟,灭族之仇,他一定恨她入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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