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好看海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你闻到没有?腥味。”旬兰嘉穿着普通的羽毛球服、防水运动裤和橡胶套鞋站在高高的石头上。
风从后脑勺吹来;她向后转,但风还是从后脑勺吹来。如果她原地旋转,是否能以自身为中心制造气象武器……
“你说什么!”彭何露站在8米开外的另一颗扁圆黑石头上大喊,声音被风卷走。
“我说!海!好腥!”旬兰嘉喊回去,感到头疼。
太阳已经落下,天色每秒都比上一瞬暗蓝,咸腥的风从海面上或者另一片滩涂卷来,呼呼乱刮。
浅色的耐盐植物一丛丛长。脚下的土早已变成泥,再深入就要淤住,海和陆分界模糊。
一只红褐相间的鹬把喙戳戳戳戳戳进泥沙中觅食。
司文钦东部沿海诸郡大多制造海面光伏发电等大场面,旬郡开展滩涂美化工程,进一步切割了鸻鹬类水鸟的栖居地。
滩涂“美化”后成为金灿灿的沙滩、碧蓝蓝的海水,之后又要为司文钦国家级的填海造陆工程让路,成为一座注定名留青史的体育馆的基石。
部分水鸟换了栖息地,换不了的就静候灭绝。
在德郡见到疑似客居于此的鸟老乡,旬兰嘉擦了擦眼泪,往石头下跳,像水稻栽进泥里,拔腿……没拔起来。
她的感怀瞬间被压下,吐掉吹进嘴里的头发,呼喊道:“过来拉我一把!”
彭何露慢悠悠爬下圆石头,走过去,先举起手机给旬兰嘉拍照:“摆个造型呗。”
当看到对方拔出脚踩在鞋面上,随时可能发动牺牲袜子的冲锋时,她迅速认错:“好了不开玩笑了。”
有人帮忙,旬兰嘉和套鞋很快恢复自由。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散步,顺便按摩偏头痛的脑袋。
——据说人坠入爱河后的必备活动是看海,可见爱河是外流河。
——如果蹚完这趟淤泥质海岸的浑水,人们应该都会转而爱上湿地生态吧。
彭何露放眼滩涂的同时说:“露营必须放弃了。”
“没错,我赌帐篷会像帆船一样吹起来。”旬兰嘉脚下趔趄,“应该会很有野趣。”
“哈哈,我看看附近还有没有什么值得去的景点。”
又一阵混乱的湿风吹过,旬兰嘉感觉头发缝里结了盐。
她按住头顶:“杀了我吧,我好去个没风的地方。”
彭何露充耳不闻,专心在手机上找新景点:“温泉旅馆怎么样?虽说是电热的温泉。”
旬兰嘉本来打算顺其自然地等事故发生再应对,但她改变主意,因为一秒都不想在这妖风乱刮的露天场所多待。
她说:“我劝你现在动手,这里毕竟很好抛尸,我车子的后备箱里有烹饪工具。”
如果现在是游戏,她就在狂暴点击跳过剧情。
彭何露停下脚步,盯着旬兰嘉,发出一声喟叹般的“哦”。
旬兰嘉跟着站住,坚持速通:“像你杀了那3个人一样。”
她尽量不去想象万一说错的尴尬局面。
彭何露后撤半步,眼珠往四周转转,定在她脸上,问:“怎么发现的?”
神态不像开玩笑那样故作严肃,还真是你啊……
虽然事实比较沉重,但毕竟有着落就会显得轻松。
旬兰嘉直视她,不忘编一个超绝的、能一击制胜的笑话:“我过了灵感。”
彭何露“啧”了一声。
有病吧!角色说自己过了技能,那不是超游了吗?
“……不愿意说就算了。你想要我做什么?我给不了你什么,而且警察也找不到证据。”
“录音实时上传中。”旬兰嘉拍了拍裤子口袋处,“啊,这么一看至少信号不错,攻略终于有了符合事实的地方。”
犯罪小说中,经常有角色酒后兴起说出自己犯的无证之罪,坐在附近的苦主或者家属没带录音笔,最终选择私下复仇的情节。
那本小说好像还是何露推荐的。
“……”彭何露再次沉默。
“和我聊了这么久,看来你不想杀我。”旬兰嘉观察她的脸色,提议道,“不如就这样收手吧。”
她伸出手。
彭何露的肩膀垮下来,看样子根本没考虑过击倒旬兰嘉后转身溜去共地再逃到公海当海盗这条出路。
她也伸手相握:“也是,确实……差不多够了。”
“是吗?”旬兰嘉点头,“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随你。”
“你的心理动机是什么?你在瞄准我之前,本来想对谁下手?我猜的是年轻男子。”
彭何露笑了一下:“接近了,是个8岁的年轻男子。”说完她闭上嘴,咬肌有些绷紧。
要问清此人的心理动机,肯定会激起对原定目标的食欲,说不定那个“转移目标”的通灵法术此刻就失效了。
“……”沉默了一下,旬兰嘉说,“走吧,车上聊,我送你去最近的警察局。”
这基本是最后一个机会,她给足操作空间。不过,如果彭何露愿意忍耐,她也有能提醒的事:“记得写自首书。”
“嗯。”
苍茫茫的郊区土路上,一辆白色越野车急刹,广播里有人难听地嘶吼着。
“咳!”旬兰嘉的后脑勺被勒上靠枕,没吸进肺里的气一下子挤出来。
生命受到威胁,脑子里那些可靠可笑的絮语被静音,情绪将接管身体。
她本能地抓塑料绳勒紧的脖子,但在怒意加持下,她右手摆脱求生本能的控制,开始求生。
像练习过无数次一样,她解下钥匙串,用开刃的旧钥匙干脆利落地在脖子上一划,鲜血滋到方向盘,绳子骤然崩开。
后排,彭何露因惯性向后撞在椅背,见势不妙,迅速开门逃跑。
旬兰嘉大口吸气,一脚油门猛转方向盘,车子冲向“规划中”的野地。
彭何露从门边滚到另一扇门前,车门“啪”地关上,驾驶座的靠背却瞬间下放压来。
她刚躲开,迫近的勾拳击中下巴,打得她两眼一黑,旬兰嘉熊似的把她扭过去按上后排靠背,拷住她放弃挣扎的双手。
旬兰嘉关掉那播放口水歌的难听广播,悟到一个道理:不要在腾不出手切歌的路段放音乐。
车子安静起来,与周围郊区广阔的寂静相似相溶。
彭何露望窗外旷远的风景:“那个自首书,帮我发送吧。手机在我口袋里。”
“可以。”旬兰嘉照做,顺便润色一下。
“你开车送我去警局吗?”
“不可能的,你这辈子别想再让我当司机了。我们就坐在这儿等他们来。车子目前在前进挡,只要我松开刹车,它想撞谁就撞谁,所以你最好慎重决定接下来做什么。”
“……”
“是不是感觉很尴尬?”旬兰嘉回身问她,“其实我不太清楚你的想法,你愿意说吗?”
“……”
——旬兰嘉,你肯定在网上聊天的时候给彭何露转发过食人族笑话。
——那个酒廊的厨子还说“吃苦会变苦”,说不定就是他让何露觉得“吃人能成人”呢!
——都别吵了,难道不可能是因为幼儿园老师告诫她“不能吃陌生人给的食物”,导致她现在直接吃陌生人吗?
彭何露有权保持沉默。
旬兰嘉来劲了:“哦?你是那种起矛盾之后玩冷战的人?”
“你管这叫‘矛盾’和‘冷战’?”
“好,你既然愿意沟通,那不如来做我的访谈对象。”
彭何露目前不太想正面回答,需要缓缓:“都这种地步了,你还是不忘田野调查?”
旬兰嘉回敬道:“‘死了都要问。’”
这是彭何露亲口说过,她最喜欢的调查记者毕冉的名言。
彭何露笑起来,目光澄澈,不像吃过人的:“好奇怪。你没有感情吗?我以为被朋友袭击了会伤心一下。”
“老天娘!被勒的人是我,你还怪起我没感情了?”旬兰嘉觉得她太贪心,都这种地步了,还是不忘索取情绪价值。
“旬兰嘉,你是不是知道我会袭击你,早在来这里之前?否则你不会那么冷静,连钥匙都开刃了。”
“没错。我运用了一些谈话技巧,”也就是念了咒,“让‘屠宰师’如果还想杀人,就把目标改成我。”
“难怪,当时在广场上……”彭何露回忆着,音量低下去。
旬兰嘉接话:“突然对我产生了杀心和食欲?”
“差不多吧,不是饿,或者馋,而是想尝尝味道。”
“其实你当时如果把需求说出来,我可能真的愿意片肉给你。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沟通是很重要的,你不说自己想要什么,别人猜得到吗?所以说我最讨厌社交了。”
“我觉得这不属于社交的范畴。”
“闭嘴,犯人不配吐槽。”
“呵呵。”
气氛好了点。
旬兰嘉问:“那个8岁小男孩一开始怎么吸引你了?你就非尝他不可,甚至不惜勒死我?”
“只要你失去几分钟的意识就行。”彭何露左手徒劳地抓放空气,“他没什么特别的。”
“原来你不是为了惩戒什么坏人才杀人的。你知道自己在大学群里有不少粉丝吗?”
“都是群傻子。”
“好,我明白了。那你是为了什么?在警察来之前,简要告诉我吧。”
彭何露反问:“为什么你要了解人作恶的原因?”
旬兰嘉眼睛眨都不眨:“有没有可能是准备给你洗白?”
“别闹。”
“确实是开玩笑的。人做任何事的目的我都想了解,眼下尤其是食人行为的心理动机。”
彭何露默了一瞬:“……你不是说作业提交了吗?”
“是啊,所以呢?”旬兰嘉戳她放松的腹部,戳得人一缩,“快给出理由。我偷听过新闻系的课,你们老师要求用自己的话描述事实。轮到你自己,能好好坦白吗?”
彭何露:“我老师死了。”
旬兰嘉:“抱歉。”
彭何露:“另外,我有3种描述事实的方法,不知道你会喜欢其中哪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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