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东郊,康龙山。
占据整座山的温家庄园此刻人来人往,但是却很安静。大家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花圈白麻给金碧辉煌的建筑增加了些许肃穆。
温老爷子一个月前突然中风,所有孩子都被召了回家,就连二十多年没再踏进温宅的柏煊也回来了。不过是真的关心这个名义上的爷爷还是为了在温鹤年面前做做样子,不得而知。
温鹤年是出了名的孝子,虽然他跟几个儿子都不亲近,但也是个很注重孩子孝道的人。
温老爷子突然腿麻倒下,嘴边有呕吐物。当时严芳华刚好在家,没等家庭医生过来,当机立断就把人送去医院。人进了手术室之后,还没通知温鹤年却先给温煦泽打了电话。
温煦泽对温老爷子没什么感情,年少时他偶尔会去后山的湖泊边上写生,老爷子住的小楼就在那附近,常常会打照面。老爷子喜欢去湖边钓鱼,一钓就是大半天,他总有各种理由赶温煦泽离开,说他吵闹把鱼吓走,或是他的颜料会污染了后山的花草。总之从未给过好脸色。
虽然被称作温老爷子,但是他却不姓温,他叫廖松明。老爷子年轻时下南洋讨生活,不知有没有命回来,所以儿子一出生就让他随母姓。挣得第一桶金后回国创办了韶年的前身——锦绣商贸,专门做饰品生意,把国内低廉精美的时髦小玩意儿流通到东南亚。
那个时候正值改革开放的东风,老爷子赚得盆满钵满。俗话说树大招风,没有背景的廖松明的商船被人放了违禁品,并且有人举报他偷税漏税,一夜间从人人称颂的南城新贵变成了阶下囚。
因为廖松明没有和结发妻子登记,温鹤年的户籍一直在母亲那边。他以赠予的名义转到妻子名下的部分财产免遭上缴,后来成为了温鹤年杀回南城上流社会的重要筹码,许多人都不知声名鹊起的温鹤年有个锒铛入狱的父亲。
温鹤年从小被母亲耳提面命父亲为这个家的伟大付出,所以尽管十多年没有见过面,他对父亲的敬意丝毫不少。廖松明进了牢狱后,锦绣被清盘拍卖,南城的望族——柏家将其拿下,变成了一个小小的货运公司。
温鹤年潜心蛰伏多年,稳扎稳打,步步为营,最后把锦绣买了回来。虽然有钱了,但是他还是没有权,没有人脉。彼时廖松明的牢狱还有十年。
不忍父亲继续受苦,他把目光放在了刚刚留学归来的柏家大小姐——柏玲身上。
他长相英俊儒雅,举止谦逊有礼,偶尔还会说一两个无伤大雅的趣闻哄人开心。很快,事情完全如他预料那样发展,柏玲不顾家里反对义无反顾嫁给他。柏仕光没有儿子,于是对女儿格外宠爱,满足了他的条件帮他把人捞了出来,也因此廖松明对柏玲的两个孩子尤为珍视。
昔日大小姐郁郁而终让廖松明觉得愧对了柏家,对毫无背景的续任更为鄙夷,何况还是个什么本事都没有的花瓶。
温煦泽在医院待了三天做做样子,他准备走的时候被严芳华拦住。
两人去了隔壁的私人会客厅,严芳华点开手机把屏幕转到他面前。
“我不管你在外面玩男人还是玩女人,一夜情还是包养,病房里面那个老家伙咽气之前你都必须给我在这里老老实实呆着。”
温煦泽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是他房子门口的监控画面,他软骨头地靠在简星屿身上往家里走,简星屿害羞尴尬的推拒动作看起来更像欲拒还迎。
他勾了勾唇,是看见可爱事物时不自觉的条件反射。
“拍得还不错,不过我想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应该回去给枞越的物业写封投诉信才行。”
“温煦泽!”
严芳华愤怒地把人喊住,重重地把手机搁在茶几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现在踏出这个门口,明天就会见到你们学校的官网,哦不,应该是微博上,挂着温煦泽叫了个小鸭子□□的新闻。”
见人转过身来,严芳华好整以暇地回到会客沙发上坐下,翘起脚,打量着自己刚叫人过来卸掉的指甲,慢悠悠地继续说。
“众口铄金,人言可畏的道理,两年前你就知道了吧,趁这个机会顺便帮你彻底退出娱乐圈也不错,省得你天天帮柏煊打工,我看着碍眼。”
“你想怎么样?”温煦泽压着怒火发问。
严芳华轻轻地吹掉指甲上没有擦干净的碎屑,脸上露出一个与她年纪并不相称的甜美笑容。美人迟暮,上世纪人人追捧的玉面掌门人经过了岁月以及铜臭的浸染,早就变成面部肌肉僵硬的冷面妇人。
“已经过了四十八小时了老头都没有醒,医生说估计就这个月内了,你每天过来装装样子,把柏礼柏煊比下去。市外的工作就不要接了,最近先住旁边的酒店吧,至于你家那个......”
她停顿了一下,或许是想要做出和蔼可亲的表情,微微勾了勾嘴角,但是肌肉却不太受控制。努力弯着的眼睛眼尾处堆积了皱纹。
“儿子,别怪妈妈。妈妈也想你开心,谁也不想两年前的事情再次发生,哦不对,瞧我这记性,已经三年了,我儿子受苦了,在疗养院住得很难受吧。”
“你喜欢什么人我都没意见,如果只是找他消遣一下也可以,但是不能让你爸爸知道,你明白吗。联姻这种事有柏礼去做,柏煊甚至都不姓温,你呢最重要的是在爸爸那里留下好印象。我不指望你能继承韶年了,但是我们母子俩也得有点东西在手上才能高枕无忧对吧,谁知道柏礼手握实权后会不会把我们赶出去呢。”
“就算没有那些,难道我养不起你吗?”温煦泽反唇相讥,对严芳华这种刻在骨子里面的刻薄很是反感。
“你?你能赚多少,你拼死拼活去走秀拍广告,到头来不还是要和柏煊分。就算你出来单干,你一年赚的能抵得上韶年,别说韶年了,就说泰安吧,能比得上泰安一个月的营业额吗?单干你也是为资本打工,那为什么不努努力自己成为资本。”
她像是听见什么极为荒谬的事情,语调陡然升高,说出来的话夹杂着锐利尖刀。
真可笑,她所谓的努力就是在温鹤年面前装模做样,颔首低眉。
两个人的谈话不欢而散。换作以前温煦泽一定会一走了之,但是这次他却不敢放肆忤逆。除了推不掉的工作外在医院呆足了一个月。
某天夜里廖松明的脑压突然升高,医生紧急替他做了二次开颅,虽然命是暂时从阎王爷那里抢回来了,但是医生出来后就让回家准备后事。
廖松明没坚持太久,二次手术后很快就走了,走的时候表情很痛苦,但是肢体却连挣扎都做不到。
葬礼采用传统仪式,子孙跪在遗体前的草席上接受宾客吊唁,中午吃过斋饭后从正门出发,一路浩浩荡荡地敲着哀乐往山下走去。
温鹤年捧着灵位走在运送棺椁的车前,温柏礼捧着黑白遗照跟在车后,温煦泽次之,然后是其他温家的旁支子弟。因为柏煊改了姓回到柏家,不算温家的子孙,所以跟着宾客的队列走。严芳华走在女宾最前面。
廖松明早年下南洋,久无音讯回来,后来又入狱多年,所以五服内的亲戚都找不到了,使得抬棺扶柩的人里面没有一个跟廖松明姓的。更显得温鹤年对柏煊这多此一举的安排滑稽。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也被这样肃穆的气氛影响,出殡时天气骤变,乌云盖地,不一会儿就灰蒙蒙一片。
风卷起温煦泽腰间的麻绳和头上的孝帽,他抬手压了压。细密的雨丝轻飘飘地落了下来,原本整齐的队伍很快就乱成一团。
来的人都是与韶年有生意往来的,是南城有头有脸的矜贵人物,原以为只是像别人去殡仪馆那样瞻仰一下就算心意到了,哪能想到这么繁琐,遭此老罪。
大雨是喧闹的号角,人们四下散开找地方躲雨,甚至有人打开了或黄或绿色彩鲜艳的雨伞。
温鹤年似无所觉,仍然挺直腰杆大步向前。
到了路口后,有个满脸麻子的老人家上前念念叨叨说了些什么,而后是烧香放鞭炮。
因为大雨的影响,香和鞭炮都燃不起来,护着火点上一会儿就冒出熄火的灰烟,显得这场葬礼更像肥皂剧里面滑稽夸张的情节。
温煦泽回到家用佣人给的柚子叶洗了手,直到老爷子的骨灰入了土才离开吃人的大宅。
严芳华把手机还给他,抬手想要摸摸他的头。但是不知何时起两人身高已经相差了一大截,她抬起手并摸不到头顶,温煦泽也没有要弯腰迁就的意思。
她不甚在意地收回手,“儿子乖,走吧,常回来和妈妈吃饭。”
温煦泽来的时候坐严芳华的专车,没有开车来,此时正坐在大宅正前方的喷水池边上等助理过来接他。
轰隆轰隆的声音逼近,黑色的轿车缓缓在喷水池旁停下,然后响了两下喇叭。
“刚在车库就没见到你的车,大哥正好也要出去,我送你吧。”温柏礼降下车窗,跟他说话。
温煦泽连眼神都没施舍给他,低着头专心摆弄手机。
“大哥你这驾照不会是买的吧,我们国家不是靠右行驶的吗?”柏煊最近卯足劲在温鹤年面前刷存在感,所以也还没离开。他在别墅里面见到两人,于是跑出来凑热闹。
喷水池修在入园道路的正中央,充当环岛的作用,左右两条车道一进一出。
温柏礼远远看见人坐在大理石水池左边,于是把车驶入那边车道。
他抬头看向柏煊,脸上的笑意收回去,变回冷面煞神温总经理。
“我在自己家,想怎么开不行?”他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哦对了,你走的时候记得检查清楚东西有没有拿齐,不然阿姨收拾客房的时候把不属于温家的东西都扔掉,你再来做客也找不回来。”
说完打火扬长而去。
“他这性格真是十年如一日的恶心人。”柏煊在拍了拍大理石池壁,挨着他坐下。
温煦泽瞥了他一眼,见他虽然嘴上骂骂咧咧但是春风满面,“拿到了?”
柏煊对他挑了挑眉,嘴角高高扬起,“Of course.”
“嘀哩嘀哩,门锁已打开。”
机械女音发出后仅两秒钟,简星屿以最快的速度从房间里面窜出来。
“你回来了。”
人还没进屋,简星屿像个小火箭一样撞到他身上,把他撞得往后踉跄了两步。
温煦泽定住身形,伸手扶了扶他的腰,又立刻收回去。
“先进去吧。”他说这话的时候面无表情,显得有些冷漠。
“好。”简星屿觉得自己确实过于激动了,尴尬地挠了挠脸颊拉开一点距离,然后讪讪挪开脚步往里走。
厚重的大门缓缓关上,温煦泽走上前从背后把人拥住。
“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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