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行谦握着茶盏瓷白的手柄,蹙着眉头,端起来轻轻地抿了一小口。她家坐落在南陵路的α大街,坐在寝室的木桌前,她能望见院落里栽种着薰衣草的花园。
大雨从傍晚一直落到次日凌晨,大树脚底下的野草上沾染着雨珠,在微弱的阳光下闪耀着灼眼的光。她几乎能看见它们在野蛮的攀爬。这表示她又该动手拔草了。
长时间蹲在地上保持一个姿势劳作总会把人累得汗流浃背、骂骂咧咧的。李薇问过她为什么不买两个奴婢回来,一般到她这个官职的都是这样安排的。她冷着脸淡淡的回了一个字:穷。
从她记事起,她就一直居住在这座院子里,生活在这片街道。之前,住在附近的都是庖厨、卖货郎,店小二和铁匠,还有衙门的随从,比如她。现在呢,不能说周围的邻居有多不一样,但他们有的是客栈的老板或者衙门的小史,有的是高官的门客或宦臣的爪牙,他们咬咬牙掏出积攒的银两购买了田园牧歌式的独栋小院。水涨船高,这附近的房屋涨了几千两银子。
“你在想什么呢?”李薇虚环住她的腰,摸着她的发。
荣行谦的头发顺滑,如果有一束光洒落在上面,乌亮亮的。
“我在暗自庆幸。”她说,“有了你,还拥有了眼前的这一切。”
李薇抬手轻轻地捏了一下荣行谦白皙的脸颊,葱白细嫩的手触碰在她的皮肤上。昨晚,荣行谦梦见自己为李薇偷摘了路边的玫瑰花。醒来时,她止不住偷乐,心里感觉特别开心。
“是李岚。”李微说,“我去开门。”
她给她大姐开了门,然后匆忙折回内室。
“嗨,师父!”
“欢迎呢。”荣行谦望着小男孩稚嫩的小脸说道。
李岚走进庖厨,“不好意思啊,荣大哥,他一直嚷嚷着要我早点过来这边,想来找你练刀法。”
“可以啊。”荣行谦说,“可是你今天怎么没去绣坊,朱胥怎么也不用温习功课?”
“今天绣坊的徐娘给她儿子娶亲,特意允许绣娘回家待一天。”
李岚叹了一口气说,“朱胥对读经感到厌倦,真令人苦恼啊。”
“你能来陪李微,我真是感激不尽。”
“见外了。我听说他只会在这边逗留一两天。”
“谁呢?”朱胥说,他拽着师父的胳膊,想把她从木凳上扯下来。
“一个大夫,特别厉害的一个大夫。”荣行谦说着,一面放任孩子把自己拉下木凳,一面宠溺的刮了刮他的小鼻梁,“来吧,我们去挑把顺手的刀去院子里练习。茶水在桌上,你自己喝啊,李岚。”
荣行谦和朱胥来到院里,他从搁架上取下一把长刀,小朱胥瞥见之前长刀旁边的短刃,快活地拍起掌来。不过荣行谦一把短刃塞到他手上,他却骤然沉默下来,神情变得异常严肃。小毛孩像模像样的挥舞着短刃,嘴里念念有词。
“你想干嘛呢?”师父问他。
“当行走江湖的大侠哦。”小朱胥口水连连,“哈!嚯!”
“我们还是从小动作开始练吧。”荣行谦说,“大侠可是要行侠仗义的。”
“没问题!哈,嚯!”
“朱胥,舞刀弄枪可不是乱砍,就算行侠仗义也得按规矩来。”
“真的吗?”朱胥停了下来,不解地望着荣行谦,“为什么呢?我们可是衙役啊。”
“因为一旦破坏了规矩,我们就变成别人口中坏人了。”
“可是……抓住坏人,我们可以让他们哭,对吧?”
荣行谦笑着摇头,“这恐怕不太行。到时候得由衙门来给他们判罪,判定要他们蹲几年大牢。”
“我还以为这些都由您说了算的,师父。”
荣行谦看见朱胥清澈的眼神中透出一抹失望,“听我说,朱胥。师父很高兴不用做这些,只用专心抓坏蛋就好,因为抓就是乐趣本身。”
朱胥歪着脑袋,手里的短刃被撂在地上,一脸的天真,“师父……”
“嗯?”
“你为什么不生小孩呢?”
荣行谦几步走到朱胥旁边,单手挠了挠他的头,冲他笑道,“我们可能只需要一个小孩,现在已经有你了,是不是?”
朱胥若有所思地仰头望着师父一会,然后咧着缺了门牙的小嘴巴,煞有介事的点头,“对!”
大门再次被敲响,荣行谦抬脚走了出去,拉开门栓,站在了门口,门外是他的一位同僚。
“长安郊外?”他问。
“过了西道,在狩猎场附近。那儿有座破庙……”
“知道了,你在这等我一会。”
荣行谦回屋换了官靴,系上腰带,戴上官帽。
“李微!”她喊道。
“怎么啦?”李微从内室探出头。她的美貌每一次都能惊艳到荣行谦。她如瀑布般的长发垂着,刘海搭在她精致脸庞的前额上,几粒小雀斑点缀着她的鼻梁。尽管竭力抑制,但荣行谦还是突然想到,以后的某一天,会是谁在照顾她呢?她知道李微或许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她刻意的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衙门突然有事,我现在得出门,晚点才能回来。”
“好的,你慢点。”
两个人穿过狩猎场,又过了一座拱桥,在河的对岸有座年久失修的破庙。
从这里,他能看见河堤,石头和泥土搭建的河堤约有三米高。在七八岁的年纪,她曾从河堤上跳了下去。三个一般大的小屁孩组成一个组,依次从高处跳落。而第三个人,也就是荣行谦,她是三个人唯一的女娃。但她胆子大,或者说不知道危险。从堤坝跳落下去并不需要什么智慧,只需要一点莽撞。荣行谦常想,她之所以敢跳,一定是因为虚荣心作祟还有愚蠢。
她站在堤坝上,旁边的人叫嚷着让她跳下去,嘻嘻哈哈的打趣她。然后她纵身一跃,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崴了脚,脚踝扭伤了。
她一瘸一拐的在落日的余晖下忐忑的回了荣宅。为了面子,她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
荣行谦摇了摇头,试图驱散回忆,注视着这座破庙。更确切地说,是注视着破庙里的菩萨,它俯视众生,无悲无喜。
“我们判断他应该来过这里。”他身旁的衙役说,“血衣就放在角落。一堆灰烬还残存着未燃光的焦黑色木柴棍,表明他想在这里过夜。”
“好吧。”荣行谦说,她转过头。血衣裹成一团,破旧的窗户外照进来的阳光落在上面,刺眼。
“我赌二两酒他是被追杀了。”
“或许吧,崔元。”荣行谦说。
“这么说你不赌酒了?”
“不了,崔元。”
“啊,抱歉,我忘了……”崔元有些尴尬,他别过头去,错过了与他相接的视线。
“没关系。”荣行谦说完就走了。她向一位迎面走来的衙役点头致意,他个子很高,身板瘦削,穿着玄色衣袍。要不是他一身的衙门官服。
“您是荣行谦吗?”
崔元抬起头,找他说话的是位风流倜傥的翩翩公子,属于让人惊艳到过目难忘的地步。他在想对方肯定知晓自己的好样貌,所以表情动作中无意间都会流露出几分不容忽视的高傲姿态,但此时却刻意的保持着谦卑的神态。
“不是。你是?”
“我是邢柴。”他特意理了理官袍,“刚来衙门报到。他们说我能在这儿找荣大人。”
“欢迎。你找荣大人有何贵干?”
“我以后在他手下当差。”
“你人品真好。”崔元说着,指着那个站在窗户旁边的人,“那就是他。”
“他在找什么?”
“证据。”
“可证据应该在附近的狩猎场上,而不是在破庙里吧。”
“是的。那边我们已经查过了,在他来之前我们就仔细的勘查过了。”
“别的同僚说这看着像伪装自杀。”
“是啊,我还说错话了,差点跟他赌二两酒。”
“说错话?”
“他有一个怪癖。”崔元说,“哦,以前有的。”他注意到对方掀了掀眼皮。“众人皆知的事情。你要是归他管的话,还是略知一二的好。”
“咦,怎么没人说过我得跟在一个酒大人手下当差啊。”
“不是酗酒,”崔元说,“是嗜赌。”
他淡淡的“哦”了一声,在阳光下眯起狭长的狐狸眼,“哪种赌?”
“据我所知,是丧心病狂的那种。不过既然你是他的手下,不如你平时多注意一些。你之前在哪里做事?”
“教坊司。”
“好吧,那你对这座破庙肯定略有了解。”
“是的。”他眯起眼睛,抬头看着观音菩萨,“当然,这本来很有可能是一起谋杀,但地点完全不对。他们不会在破庙动手,扰了佛的清静,况且他们一般也不会为了桃色交易闹出人命。”
“嗯……好了。”崔元说着就准备离开。
“我知道他是谁,”邢柴说,“是梵净寺的审判官秦公卿。”
崔元上下打量了邢柴一番,他猜他很快就不会是一副吊儿郎当的世家公子哥模样,处处透着像现在这样无所谓的态度。不过,他好像还挺聪明的,但聪明的人一般不会在清水衙门久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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