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空影碎魂逝

“荻月?”星郁惊诧之下开口问道。

星郁昏迷前,明明看到荻月的灵魂碎片化成流光藏身在海柳木小鱼中被丰玉彦带走了啊!她怎么会还在此处?

荻月点头,面上微微带了笑意,清冷面孔上那冰冷的神色也如初阳乍现般融化。

她此时此刻明丽的模样,才让人真正相信,荻月即是绯月夜。

不等星郁发问,对面的人主动开口:“你叫星郁对吗?你对丰玉彦大人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我骂他,你心疼了?”星郁有些莫名,下意识以为荻月护短,才提出来她嘲讽丰玉彦的事。

谁知她却摇摇头,声音放轻,清湛的嗓音里带了别样的温柔:“我只是想谢谢你,能够在丰玉彦大人面前为我极力辩解。只是因此令他悲恸,非我所愿。”

星郁听她这样说有些难受,不由出声:“可你明明也承受了许多?怎么却只顾忌那位大人,为何不告诉他这一切呢?”

“我该怎么去面对呢?在我还是绯月夜时,是那样的爱着丰玉彦大人,当然最终也赢得了丰玉彦大人对我的爱。可我却又是荻月,荻月也爱她的丰玉彦大人,但却被丰玉彦大人那样伤害。我真切的爱他,却又背弃了他。”

荻月叹了口气,没等星郁插话,又接着说:“强闯千引石后,我的灵魂化为碎片,流落到了扶桑各地。而我诞下的第二位姬君,也就是玉依姬,她于成年之际前往扶桑,后与神明之子生下了第一代天皇。我因此受益,受这份诞下天皇之母的功德感召,得以重新凝聚灵魂,经过许久才在死去的婴孩身上重生。却因此,忘记了关于绯月夜的一切。”

“如今,这份功德的力量不足以再支撑我的灵魂,我的灵魂即将散去。”

荻月在此停下话头,看向星郁,伸出手,将手中的海螺递给星郁:“这里面是这百年间困在海域中死去的生灵,我想请你将他们带出去,送往黄泉之国。”

原来,是荻月一直在保护这些死去后未曾妖化的生灵,难怪阴阳寮的人都占卜不出被明子害死的人在何处。

星郁伸手接过,定定的看着荻月,然后说道:“虽然我这样说,或许会冒犯你对那位大人的仰慕,但我是真心觉得,那位大人,配不上你。”

荻月摇摇头,为丰玉彦辩解:“不,你只是没见过在海原上救助渔民的他,为了保护平民女子不受欺辱而发下神谕。”

“可那道神谕,造成了明子的悲剧!”星郁忍不住反驳。

“人会做错事,神当然也会。”

丰玉彦来自高天原,生来便神格尊贵,这样高于世人的身份,导致他没能真正学会如何设身处地的为他人着想,与世人共情,保护世人。

星郁一瞬间就明白了为什么丰玉彦之前频频对她和安倍晴明出手。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或者神,愿意让他人见证并指责自己的污点,更何况,丰玉彦的性格那般高傲。

她自以为她冒险用真话激将丰玉彦能使他清醒,却起了相反的效果。

星郁按捺下心中的自我反思,微蹙了眉问荻月:“那你怎么不用最后的力量见那位大人的最后一面?”

荻月没有回答,但星郁却诡异的察觉了她的心思。

在想起关于绯月夜的记忆时,荻月要如何迫使自己面对那段绯月夜与丰玉彦之间爱意汹涌如潮的过往呢?她们明明是同一个人,记忆却残忍的将她割裂,将她分化成了拥有不同想法,各自独立的两种人格。她做不到自洽,也无法面对和丰玉彦之间互相爱着却也互相怨恨的纠葛。她最终选择了自毁,选择了和丰玉彦再不相见的诀别。

或许,这是荻月所能选择的最好终局。

星郁眼前的荻月变得模糊,她于瞬息间溃散成星星点点的白絮,宛如湖泊边被风吹散的荻花,在风中短暂的停留后,落寞的奔赴流水汤汤,消逝在永不见天的渊域中。

随着荻月的消失,梦里的小船停止了悠闲的晃动,周围的一切迅速黑沉下来,月沉光散后,梦境乍破。

星郁猛地睁开眼,却看到了式神天后对她施展治疗之术的手。

刚醒的她有些发怔,直到身上的痛感传来,她才含糊不清的闷哼一声。

星郁想,她绝不会告诉丰玉彦荻月的消逝,她要成全荻月最后的谎言,就让那只海柳木小鱼代替荻月的感情延续下去。

身旁须惠姬关切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星郁大人,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呜呜呜呜!”

星郁转头看去,只看到须惠姬伤心又委屈的小脸,她想抬手安慰她,但是她伤的太重,根本没有力气。

纪保和在此时突然推门进入船舱,催着天后:“快些快些,星郁小姐这边治好之后,你家晴明大人的伤还得你去呢!”

天后加快速度施术,将星郁的外伤治好,至于其他被丰玉彦打出的内伤和星郁因数次吐血损坏的嗓音,还得慢慢休养。

不等星郁开口问清楚纪保和安倍晴明现在什么情况,他就忙不迭的带着天后走了。

星郁养伤时同须惠姬说话才知道,那天丰玉彦离去后她陷入昏迷,安倍晴明强忍着自己的伤势,驭使青龙将她和须惠姬带回了屋形船,在他耗尽力量召唤出式神并嘱咐天后治疗星郁后,他也支撑不住,因伤重倒下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两人倒霉,自从进了海域之后,他们二人都是多灾多难,大伤小伤不断。

星郁只想赶快离开,她再也不想出海了。

她只是想完成师门的试炼而已,却总被卷进这样那样的事情里。

偏偏她自己大多时候还克制不住自己,总是多管闲事。

星郁想,如果是师姐星雾卷入这样的事情,一定不会像她这样,把自己弄的这么狼狈。

等星郁休养到终于能起身时,屋形船也行驶出了这片海域的封锁结界。

她走出船舱,看到伤势同样大好的安倍晴明正和物部义江在船舷边的甲板上说话。

虽然距离不算近,但星郁还是听见他们说要等岸上的僚属过来汇合,一起将这处海域的结界撤去,以免影响扶桑靠岸的渔民们出海。

船舷边的二人也看到了星郁,物部义江冲她友好的颔首微笑,星郁同样以微笑回应。

正当星郁想要上前时,却突然有一道无形中带着轻微水汽的力量将她束缚,屋形船上的一切静止下来,仿佛时间凝滞。

有声音从虚空中传入星郁的耳中:“海原之上,生灵不入黄泉,永不允许离开。”

那声音里说的生灵,是荻月请星郁带出海域的海螺。

想要回岸上,星郁就必须扔掉海螺,否则便不能通行。

星郁不肯,刚想要想办法反抗,那道束缚她的力量却突然卸去。

取而代之的,是突然出现在船上站在她身前的瓶舟。

而恢复行动后的安倍晴明在看到瓶舟后,立即来到星郁身边,和星郁站到一起防着瓶舟。

“别这样看我,我不会对你们做什么。”少年的戾气比初见时消退了许多。

“你有何事?”星郁哑着声音问道,她的嗓音受损,虽然休养了几日却还是有些喑哑。

“丰玉彦大人决意前往扶桑,他不许我跟随在侧。只让我来同你们说,你们那日的冒犯虽然失礼至极,但他却因此清醒了过来,让我替他为打伤你们这件事道歉。”

在瓶舟有些懵然的叙述中,星郁和安倍晴明得知,丰玉彦在回到海神宫后,已经发现了那块海柳木小鱼隐藏的谎言,小鱼里面已经没有了荻月的气息。在荻月消逝之时,她那原本完好的身躯在失去力量后也迅速在丰玉彦怀中枯朽,化为了白骨。

他在失而复得的欣喜中真正经历了一次痛苦而不可挽回的失去,终于明白自己之前的高傲给荻月带来多么刻骨的伤害,也因此察觉自己降下那诸多神谕的荒唐。

丰玉彦将荻月的白骨送回海神宫后,他封印了自己身为神明的力量,他告诉瓶舟他要前往扶桑,将以普通世人的身份,去扶桑体会一切世人本该经历的世事,或许等到那时,他才能合格的成为绯月夜与荻月心中真正敬仰的神明。

听瓶舟说完,星郁松了口气,也幸好瓶舟的时机来的巧,将原本丰玉彦设下的神谕禁制破开,不然星郁又要为了荻月的嘱托同禁制的力量对上。

“说完了吗?”星郁冷淡的问

瓶舟抿唇,局促的点点头,有些不安的看着星郁。

少年曾经的高傲在此刻荡然无存,他曾经以为自己的侍奉的神明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于世人而言都是神泽恩赐。

如今却发现,原来自己侍奉的神明,竟也会做错,也有荒唐的时候,他不由得有些羞愧,为自己曾经独断的信仰而感到懊恼。

“说完怎么还不走?”星郁微蹙了眉,她一点也不想接受丰玉彦的道歉,毕竟这是迄今为止,她受过的最重的伤。

当然,最主要的一点是,在面对丰玉彦那来自古老神明的力量时,她切切实实的感到恐惧。她引以为傲的阵法,在丰玉彦强盛的力量下,显得那样的不堪一击,令她在当时被压制的那一刻不得不正视自己的渺小与无能为力。

这对一向好强的她来说,无比刺心。

“我想跟随你们一起去往扶桑。”瓶舟低下头,声若蚊蚋。

他自有意识起,就跟随在海神丰玉彦身边,从未离开过海原。但如今丰玉彦自行封印力量去往扶桑,他不知道该去何处,但他想离自己侍奉的神明更近一点。

并且他有些执拗的认为,既然丰玉彦嘱咐他来道歉,那星郁和安倍晴明两人必有过人之处,倘若跟随他们,他一定也能明白许多世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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