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渴望安定下来——不是独自一人,而是有个可靠的臂膀相伴。送别新婚的安东时,瓦尼亚无意间吐露这个念头,安东——愿他安好——拍着他后背悄声说,正因如此自己才向索菲娅求婚。
每次瓦尼亚回莫斯科小住,亲友们(尤其是妹妹丽莎)总打趣说,共青团工地上庆祝婚礼的频率比庆功会还高,问他何时带个伴侣回来,而不是土库曼地毯或捷克瓷器。他总用新带回的杯碟开玩笑岔开话题,内心却不禁自问:难道自己奔赴艰苦之地,追寻的正是这样一个人?随即又立刻否定——不,瓦涅奇卡,你要找的是穿西装戴礼帽、手握保加利亚度假券、坐皮椅的人物。就像前两天和加布雷亚诺夫通话的那位日兹涅夫斯基同志说的——"官僚做派"!
值班时他昏昏沉沉:早起令他痛苦,咖啡也无济于事。听着长途电话里的家常——谁家兄弟和丈夫领养了孩子,谁家奶奶的篱笆被春汛冲走——他愈发忧郁。给丽莎的回信写得断断续续,最终揉作一团,打算舞会前补完。
这计划落空了:刚回宿舍他就扯下衬衫,草草写下"七点叫醒我"便蒙头大睡。叫醒他的是谢廖沙——这年轻人兴奋得像十八岁少年。他烧水洗头,可头发仍支棱着,墨绿格纹衬衫的领子也倔强翘起,衬得肤色更苍白,与红发形成鲜明对比。瓦尼亚揉着惺忪睡眼暗想:比起厨师帽和工作服,这副打扮倒称得上迷人。
"幸好女中尉都名花有主了。"他嘟囔着挥开谢廖沙疑惑的目光,"大帅哥,整个伐木队都归你了。"
"怎么都拿这个开玩笑!"谢廖沙突然炸毛,"科特科夫调侃堪察加半岛,杰尼斯老问我怎么亲胡子拉碴的人!"
"杰尼斯?"瓦尼亚轻声问,起身煮咖啡。
"我朋友,昨天早上通电话的。"谢廖沙从抽屉摸出列宁格勒带来的糖果。
"普通朋友还是心上人?"
"普通。"见他脸红,瓦尼亚笑着接过糖,"还有另一队那些人..."
"切博塔廖夫队的?"瓦尼亚转身惊讶道,"他们哪不好了?"
谢廖沙耸耸肩,坐在门口凳子上(米沙的跟班普里卢奇某天默默搬来的)擦皮鞋。尽管他故作镇定,瓦尼亚还是匆匆喝完咖啡,穿上珍藏在纸箱里的蒙古羊绒衫——谢廖沙羡慕的叹息让他嘴角上扬。
"走吧,娜塔莎·罗斯托娃,去参加你的第一场舞会。"他难得没带讥讽。谢廖沙狐疑地瞪他一眼,终究套上那件薄呢大衣——虽不如公发的棉袄暖和,但体面多了。瓦尼亚没揭穿这位共青团员的小虚荣。
罗曼·伊戈列维奇大笑起来,瓦尼亚也不由捂住嘴窃笑。"不过你真该看看大家盯着光荣榜上你照片的模样。"
"是啊,当他们发现从扎伊采夫那儿捞不到好处的时候,"迪玛的声音阴沉沉的,显然不喜欢这个话题。瓦尼亚不禁想起今天谢廖沙也在抱怨科特科夫的调侃,此刻他只能对迪玛表示同情。
"你就直说,这些年忘我劳动把追求人的本事都荒废了......"
"没荒废,"迪玛固执地打断他,"只是我不需要。"
"荒废了就是荒废了,不然不会这么说。"
"罗姆,你认识我多少年了?"迪玛疲惫地问。火柴嚓地一声划过,未关严的门缝飘来烟味,瓦尼亚无意识地在手里转着烟盒。"要是有意愿和毅力,一周内我就能迷住任何人,只是我不想......"
"一周?"罗曼·伊戈列维奇敏锐地追问,像渔夫察觉到浮漂的动静,迪玛习惯性地点了头。"任何人?"
"对,哪怕是现在第一个进门的人,"迪玛倔强地防御般回答。瓦尼亚屏住呼吸,期待着接下来的发展——他已经四个月没看戏,两个月没看电影,而这隔门偷听的对话比任何影片都有趣。
"啊,抱歉,"一秒钟后传来谢廖沙的声音,"您好,罗曼·伊戈列维奇,您看见瓦尼亚......扬科夫斯基同志了吗?"
"没有呢,谢廖任卡,"科特科夫油腔滑调地回答,接着应该是憋着笑拍了拍迪玛的肩膀:"祝你好运,迪姆。"
罗曼·伊戈列维奇的脚步声消失在转角,谢廖沙也离开了,只有迪玛还在小隔间门口磨蹭了一会儿,低声骂了句什么才走。瓦尼亚终于能放声大笑起来。
"跳支舞吗?"谢廖沙转身,在浅色眼眸的注视下僵住了。
迪玛·切博塔廖夫——和光荣榜照片上一模一样的络腮胡——微微叉腰站在对面,稍稍仰头看他。其实他们身高相仿(谢廖沙在伐木场就注意到了),但此刻迪玛似乎弓着背,歪头斜睨着他。指间捻着未点燃的"卡兹别克"香烟,烟草味几乎盖过了森林与寒气。
"你抽烟跳舞?"谢廖沙没话找话。余光瞥见周围人悄悄腾出空间,附近跳舞的人都停下来等着看热闹。整晚迪玛没邀请过任何人(谢廖沙找瓦尼亚时注意到了),甚至拒绝过几个红着脸的男女青年。
"不跳。"对方从皱巴巴的蓝衬衫口袋掏出烟盒塞回香烟,期待地望过来。谢廖沙突然倔强地扬起下巴,被自己的大胆吓了一跳:"戴帽子跳?"迪玛今天戴的针织帽顶端垂着绒球,英式罗纹卷边下支棱着几根硬发。
迪玛没笑,但眼神柔和了些——就像那天在伐木场救他时一样。他几乎不可察地耸耸肩,戏剧性地揪住绒球拽下帽子,卷起来塞进后裤袋,然后张开双臂。
谢廖沙想起离开伐木场时背后的笑声;想起昨天杰尼斯又追问他关于胡子拉碴的伐木工的事(迪玛的胡子可真够瞧的!);想起他去找瓦尼亚时迪玛在隔间瞪他的眼神。回忆这些时,他感到耳尖发烫——不知是出于尴尬还是恼怒——他从迪玛乱糟糟的头发打量到锃亮的靴尖:
"不,切博塔廖夫同志,我不跳舞。"他傲慢地说完,转身迈着坚定的步子走向墙边的椅子。
从那里他看到迪玛苦笑着捋胡子,环视围观人群,摊了摊手,却礼貌地婉拒了一位穿印花连衣裙的姑娘。他的目光越过姑娘发间的蓝色蝴蝶结,难以捉摸地看了谢廖沙一眼,然后掏出烟盒离开了舞池。
旁边的椅子吱呀作响,瓦尼亚坐了下来:"我记忆中你是第一个拒绝迪玛的人,"他播音员般平稳地说,"娜塔莎·罗斯托娃在第一次舞会上可没这么矜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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