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是安德烈·博尔孔斯基。"谢廖沙看着迪玛穿上棉袄挥手离去,门外涌进的寒气挟着雪花在灯光下闪烁。"我想回工棚了..."
"怕拒绝迪玛后就没人邀舞了?"瓦尼亚调侃道,但也起身去拿羊皮袄,谢廖沙跟着溜了出去。
"五人间"还亮着灯:米沙在批改夜校作业,尤尔-托利奇在大桌空处熟练地用鸭嘴笔写墙报标题。谢廖沙搓着手蹭到炉边(回工棚路上他的薄大衣根本挡不住寒气),瓦尼亚则裹着拼布茶套倒了杯茶盘腿上床。温暖的灯光下,谢廖沙突然发觉这里比喧闹的舞会舒服多了。
暖和过来后,他也倒了茶,坐在米沙和尤尔-托利奇之间的凳子上托腮发呆。
"首秀舞会如何?"尤尔-托利奇头也不抬地问。谢廖沙轻笑——和瓦尼亚用了一样的比喻。"本地伐木工里没有安德烈·博尔孔斯基。"他同样调侃道。瓦尼亚在床上补充:"连切博塔廖夫同志都不是。"
尤尔-托利奇放下笔,用诊视病人的目光打量谢廖沙。这X光般的注视让他不自在得耸了耸肩。"别这样。"米沙轻声说。医生重新拿起笔。"谢廖沙,去睡吧,明天早班。"
食堂全天运转,早班从清晨五点开始。谢廖沙轮换着上早晚班——今天早起,明天就能多睡会儿。熬粥、煮汤、炒菜、做甜品,一站就是十二个小时,但他从不抱怨。烹饪甚至让他快乐——正是厨房把他从戏剧学院落榜的低谷中拉了出来。食物总是诚实的:精准的配比、恰当的火候、优质的食材,必然换来可预期(且美味)的结果。更何况要为五十人备餐,根本无暇胡思乱想——只能忙着往粥里加糖、往汤里撒盐、往果汁里拌淀粉(千万别搞混)。
谢廖沙一边盯着蒸腾热气的燕麦粥锅,一边用长柄勺从另一口大桶里舀出煮好的粥,接过递进矮窗的餐券,"啪"地扣进铝盘。清晨五点半,工人们困得只顾打哈欠,他也机械地操作着:粥黏糊糊地粘着盘底,餐刀"咔"地切下标准份黄油,淋上自制苹果酱(谢廖沙当班时总用自己熬的,比工厂货多一缕肉桂香),嘟囔句"祝您好胃口",便转向下一份。
"早上好,谢廖沙。"平稳的节奏突然被打断。
迪玛弯腰探进窗口,自下而上地望着他,在周六清晨六点半露出人类所能展现的最灿烂笑容。那双浅蓝眼睛在晒黑的脸上格外明亮,让人很难不直视。谢廖沙想起瓦尼亚平日评论人事的腔调,深吸口气平复突然加速的心跳:"早上好,切博塔廖夫同志,餐券。"
"今天什么粥?"迪玛虽这么问,却已递来餐券。谢廖沙把它滑进特制的票箱,忍不住讽刺:"燕麦粥,"勺子向右一指,"那边贴着菜单,成分重量卡路里都写着呢。"
"但没写只有你往果酱里加肉桂,"迪玛笑得像朝阳般耀眼,仿佛没注意到身后排队工友的肘击,"多谢,这样更美味。"
谢廖沙耳根发热,往他盘里多舀了勺果酱。迪玛正感激地点头,后脑勺却"咚"地撞上窗框。
"同志们,国营食堂怎么排长队?"一个威严的声音传来,谢廖沙想起厨艺学校老师的腔调,"还有股焦味..."
"糟了!"谢廖沙转身冲向粥锅。方才只顾看迪玛的笑容,燕麦粥已糊在锅底。他拼命用木勺刮着焦层,把渣滓抖到泥地上,又恼自己又迁怒迪玛,最恨的还是那个官腔声音。
"稍等!"他朝窗口喊了声,放好勺子擦擦手回到岗位,"餐券。"
"我的餐券还没发下来,"一个陌生金发男子像迪玛那样探进窗口,卷发被压在搁置的礼帽下,下巴留着同样淡色的胡茬。
"请等持券同志用餐完毕,按顺序领取。"谢廖沙像背诵苏联河流山脉般流畅答道,只盼这卷毛像出现时一样突然消失,别吓跑难得笑开的迪玛。但对方没走,反而别扭地弯腰,从时髦薄大衣里掏出证件晃了晃:"这样行吗?"
证件上"日兹涅夫斯基·吉洪·伊戈列维奇(1928年生)"的名字下方,盖着中央委员会和最高国民经济委员会的印章,职务栏里十几个字母谢廖沙只认出开头的"Г"——在俄语里永远代表"总"字头。他僵住了:想象达普库奈特同志交班时的叹息("喂饱工人才是食堂第一要务"——这道理他懂);想起伐木工们对委员会视察员的蔑称——"旅游干部"或干脆叫"帽子客"。目光扫过搁物架上沾满雪水的毡礼帽,他叹道:
"日兹涅夫斯基同志,咱们好歹同属一个国家,"他像透露秘密般低语,却确保队伍都听得见,"劳动是祖国最宝贵的财富,而饿肚子的工人没法劳动。所以请您排队。或者去行政处领餐券。"
最后半句被扣进碗底的粥声淹没。他挤开"帽子客",接过基里尔·扎伊采夫巨掌中的餐券。"好样的。"大个子悄声夸完,端着碗杵在旁边——不知是等男友还是向最高国民经济委员会的视察员示威。谢廖沙希望是后者。
他有点自豪,于是给鲍里索夫的粥里也多加勺果酱。很快,碗勺碰撞声、粥的噗嗒声、玻璃杯接茶水的哗啦声构成熟悉节奏,让他忘了自己的英勇。
但迪玛发亮的眼睛和笑容,他没忘。
当晚六点半,谢廖沙又遇见日兹涅夫斯基。下班回屋时,米沙正备课,瓦尼亚刚替搭档索菲娅值完早班换得下午休息——早晨谢廖沙刮净锅底给他盛粥,还搭上两个刚出炉的菜包。瓦尼亚脸色灰败地宣布要补觉,警告谁敢吵醒他必遭报应。他展示了母亲来信,承诺看完放谢廖沙床上。等谢廖沙再回来时,瓦尼亚已睡醒,咖啡和煮鸡蛋让他气色稍霁。
"你的晚饭在索菲娅的保温桶里,"谢廖沙汇报着蹬掉毡靴,用冰水冲完手就蹭到炉边烤火,"她吃定你好说话。"
"这叫互利互惠。"
"是团结互助。"米沙翻着书页纠正。瓦尼亚刚要反驳,敲门声打断了他。
"走廊灯泡坏了,换一个。"随着话音,罗曼·伊戈列维奇滚进来,照例甩出那句"总归有办法!"
他停在房间中央,痛苦地环视四周,又回头对跟进来的日兹涅夫斯基导游般介绍:"这是后勤人员宿舍。这位是教师叶利谢耶夫同志,和尤尔-托利奇...楚尔辛医生您见过了,还有这位——"
"厨师,"日兹涅夫斯基冲谢廖沙点头,"也算认识了。"
他鹰隼般的目光扫过房间,盯住门口谢廖沙乱扔的毡靴,弯腰拾起一只:"怎么这么乱?今天谁值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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