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廖沙从炉边转身打量日兹涅夫斯基——礼帽、厚呢大衣(肯定冻得像狗)和与瓦尼亚同款的羊绒衫(从翻领和围巾间露出一截),这身打扮只让他火大。他想让这位委员明白,无论在工地还是全苏联,劳动者才是主角,而非委员会来的花花公子。正要开口,瓦尼亚却抢先了:
"我值日。"他直起腰。此刻他坐在床上,背挺得笔直,平素平稳的嗓音里掺进丝绒般的柔滑语调。日兹涅夫斯基显然也注意到了,他饶有兴趣地望向瓦尼亚,忘了手里的毡靴。
"您不觉得惭愧吗,同志......"
"扬科夫斯基,"瓦尼亚慵懒地应声,突然歪头浅笑,"奇怪,我一点儿也不惭愧。"
他伸着懒腰起身,随手理平拼布床单,走到日兹涅夫斯基跟前,额发下的眼睛一抬:"您就是那个让大家紧张兮兮的视察员?"
站在堪堪齐肩的日兹涅夫斯基身旁,瓦尼亚显得格外纤巧。谢廖沙屏息看他如何用睫毛的扇动就将京城大员带入催眠状态。他瞥向米沙,后者也在观望,但眼神里是责备而非赞叹。
"我好像没那么可怕,"日兹涅夫斯基笑着松弛下来,瞬间更像工地劳动者而非大人物。
"我也这么想,"瓦尼亚踮脚,"帽子不该这么戴。"
他用手沿压出优雅折痕,将礼帽斜推成明星杂志上的造型,满意地点头。随即闪到帘后,转眼已穿好扣到顶的白衬衫,羊皮袄搭在肩上。
日兹涅夫斯基盯着瓦尼亚利索地蹬上毡靴,这才想起手里还攥着谢廖沙那只,转交给科特科夫。后者机械地把它和文件夹一起夹到腋下。
"您去哪儿?"日兹涅夫斯基嗓音微哑。瓦尼亚优雅地甩过围巾:"交换机房,我工作的地方。"
"对了,我们还没视察机房!"日兹涅夫斯基对科特科夫喊道,大步上前为瓦尼亚开门。
"总归有办法。"罗曼·伊戈列维奇跟出去,又折返扔进那只饱经蹂躏的毡靴,门终于关上。
"他怎么就......"谢廖沙半惊叹半困惑。米沙"啪"地合上公文包:"骄傲,"他叹气,"骄傲也是有益的。"
谢廖沙没懂这与刚才一幕有何关联。送走米沙后,他脱下沾满菜包味的毛衣,只穿背心瘫在床上。摸到枕下母亲来信,在掌心掂了掂——要描述这疯狂的一天,回信可得写很长。
他们几乎肩并肩走向交换机房,把夹着文件夹、心里咒骂"见鬼的领导"的科特科夫甩在后面。瓦尼亚敷衍地回答着关于定居点和共青团建设的询问,甚至不看日兹涅夫斯基一眼,只顾盯着路灯下闪烁的积雪。在机房台阶前站定时,他机械地抖出支烟。日兹涅夫斯基立刻摸出打火机,挡风点燃。瓦尼亚俯身时几乎闭眼——视察员冻得通红的手关节皲裂,这绝不是坐办公室的手,倒像地质队员或伐木工的。
瓦尼亚直起身,被汽油味熏得皱眉,瞥见机房窗帘微动——索尼娅果然在偷看。片刻后她蹦到门廊,竖起衣领用眼神询问瓦尼亚带来的是谁。
"日兹涅夫斯基同志,这是我同事索菲娅,她很乐意为您讲解机房工作,"瓦尼亚故作无聊地说,"索尼娅,这位是列宁格勒来的视察员,对我们工作流程很感兴趣。对吧,日兹涅夫斯基同志?"
视察员略显窘迫,还是向索尼娅微笑(不如对瓦尼亚的灿烂)并伸出手。瓦尼亚弹飞烟头,"砰"地甩上门。
他毫不担心把日兹涅夫斯基留给索尼娅——相反,确信她会把打探到的情报双手奉上。她当初就这样攻略了那位中央委员,后来竟真情实感到在台历上用红笔圈出离开工地的日子,决心永不出莫斯科环线。
瓦尼亚甩掉羊皮袄抱头坐下,感到些许愧疚。昨晚舞会上他还冷静盘算如何引起领导注意,先孔雀开屏再欲擒故纵。但今早见到真人时,他差点缴械投降——
吉洪·伊戈列维奇·日兹涅夫斯基完全不是预期中大腹便便的官僚。礼帽是有的,但戴在他卷发上像宣传栏贴歪的照片,薄大衣像临行前在中央百货现买的。瓦尼亚猜他更习惯穿毛衣、胶靴和棉袄——就像切博塔廖夫上工那身。他被瓦尼亚的俏皮话逗笑,在溜滑的转弯处礼貌扶肘,那种微笑让瓦尼亚莫名愉悦。
总之,把这位爱笑又明亮的视察员当救命稻草,他有点羞愧。
他皱眉接起闪烁的信号灯,习惯性不挂断,边听某位妹妹为期末考试焦虑的唠叨边分拣信件。熟悉的字迹让他一顿——这次信封有回邮地址,收件人不是医生而是谢廖沙。他又翻出另一封同样笔迹的厚信,可能附了照片。第二封没地址,但无疑出自同一人手笔——列宁格勒戏剧学院宿舍的杰尼斯·努鲁林。瓦尼亚轻哼着把两封信放桌角,尚未决定如何处理这发现,突然违规插话:"姑娘们,超时了。"又莫名补充:"祝考试顺利。"
这让他想起窃听日兹涅夫斯基和加布雷亚诺夫通话的那晚。
再次遇见吉洪是在早餐时。值完夜班的瓦尼亚睡过头,来时人潮已退。即便周日全体休息,人们仍保持作息——有的搭车进城,有的写家书,有的赶夜校作业(米沙不认奖章职务,对学生一视同仁),有的洗衣服。瓦尼亚无需这些:他值班时顺手洗衣,几乎无人可写信,也不热衷进城,总睡到近午。
他走进几乎无人的食堂,径直递上餐券。接过荞麦粥、两片黄油面包和勉强算作咖啡的饮料(或许符合国标,但味道像烤橡果),瓦尼亚环顾四周,叹气走向窗边无聊戳着冷粥的谢廖沙。后者抬头冷淡致意,又埋头对付餐盘。
"介意我加入吗?"听到这声音,瓦尼亚对谢廖沙使个眼色,转向吉洪:"取决于您要做什么。若谈生产指标,那边角落坐着我们的指导员科列斯尼科夫同志。"
"若谈人生呢?"吉洪学着他的腔调问。瓦尼亚颔首:"请坐。"
"领餐券了吗?"谢廖沙突然插话。吉洪目不斜视地点头。
他端着餐盘回来,肘部几乎贴上瓦尼亚。今日的吉洪更不像领导了——蒙古羊绒衫换成手织毛衣,时髦西裤换成大口袋棉裤,漆皮鞋也变成了沾雪的毡靴。谢廖沙似乎活跃起来,像看电影般偷瞄他们。瓦尼亚听着铝勺刮擦声,默数对方手肘触碰自己肋骨的次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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