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棚门廊的木板被"三号房"的值日生清早铲净了积雪，此刻散发着凛冽清新的气息。万尼亚虽然在这儿站了许久，但每次呼吸到冬日森林这种纯净透明的空气时仍会屏息——莫斯科充斥着汽油、沥青和混凝土的气味；童年跟父亲去过的布拉格弥漫着糖果味和接待室豪华皮椅的皮革香；而在这沃克特爾地区，空气里浸透了松林、雪原和农家柴火的气息。
当谢廖沙跟出来时，门廊木板发出吱呀声。他把茶杯搁在栏杆上（杯底的热气立刻在木栏烙出圆润的水痕），从兜里掏出两枚花纸包裹的糖果，将其中一颗平摊在掌心递给万尼亚。糖纸窸窣作响，接着火柴划亮，他点燃烟卷，啜饮着迅速冷却的咖啡。
"这儿真好，"他轻声说，像是自言自语而非对万尼亚讲话，但后者仍然点了点头。
树丛后传来喧哗声，廖尼亚·比切文带领的伐木队出现在小径上。他们交谈着，不时爆发出阵阵大笑，转向工棚时发现了门廊上的万尼亚和陌生面孔的谢廖沙，顿时停下脚步。
"您好，"廖尼亚恭敬地将毡帽举过头顶，万尼亚倨傲地颔首回礼。"来接替莫莫特的？"
"这位是戈罗什科同志，今天乘日班火车从列宁格勒来，"万尼亚吐着烟圈说。身旁的谢廖沙疑惑地瞥了他一眼——自己显然没提过这些细节。"现在可以开始表达你的遗憾了？"
廖尼亚身后，帕沙·普里卢奇内正阴沉地眨着眼睛。全村都流传着谣言，说这个自称来自奇姆肯特的男人，实际是从不那么遥远的地方（劳改营的隐晦说法）来的。万尼亚对他心存畏惧却从不表露，甚至像现在这样故意挑衅：
"上周的伐木量数据昨夜刚电报莫斯科——季玛的更多。"
"又不是什么都比他多，"帕沙嘟囔着拽住比切文的袖子，把人拉向隔壁的二号工棚。
"廖尼亚和季玛是两支伐木队的工长，"万尼亚用播音员般平稳的声调向茫然的谢廖沙解释，"他们在搞劳动竞赛，光荣榜上每周都轮流坐庄。"突然话锋一转："把杯子洗了，我先走。"
他压低帽檐跃下台阶，拐上通往村中心的小径。积雪在毡靴下咯吱作响，寒风刺痛鼻尖，万尼亚缩着脖子加快脚步。暮色中，收工的人们正从森林和工地返回。他绕过卡车运来的女工群（里面有廖尼亚的玛申卡），向站在行政处门廊的尤尔-托利奇点头致意，本想汇报新室友的情况，但看了眼怀表又匆匆赶往交换机房。
在门厅跺落毡靴积雪时，他听见接班女孩索尼卡慌忙起身的椅子碰撞声。与索尼娅共事很轻松——这只早鸟每天六点飞来机房，发电报接电话直到下午四点，期间按规定享用午餐。万尼亚四点接班，凌晨两点离开时将钥匙交给守夜人。紧急长途他有操作指南，普通通讯尽可等到索尼娅的早班处理。周日是他们共同的休息日，只有看守人留守机房。
"有急件吗？"万尼亚递出没吃的糖果问。索尼娅像一年级女生般雀跃，亲了他脸颊一口将糖果塞进棉裤口袋。裹羊毛头巾时她语速飞快，急着交接完去食堂抢晚饭好赶夜校：
"阿尔焦姆·阿拉梅奇预约六点接列宁格勒来电，得保证线路畅通。早班邮件还没整理——整天跟施工队讨论村内线路布局，被他们烦死了。"
"我来处理，"万尼亚目送她离开。
独处的万尼亚陷进高背椅，环视自己的领地：沉默的线路指示灯如苍蝇复眼般闪烁（村子刚起步，只架设了十来条电话线）；电报机发出细微电流声；隔墙外林涛低鸣。他喜欢这里还因为机器散发的暖意——虽不及高炉炙热，但强过冰天雪地里挥舞电锯。
六点前万尼亚都在分拣信件：一号工棚、二号、三号、领导宿舍、行政处公函，以及零星寄往新村住宅的信件。发现尤尔-托利奇的信封（无寄件地址，字迹圆熟）时，他轻笑一声塞进皮袄口袋。这位善良医生每周都收到此类信件，总原封不动扔掉，表情却像被剖心般痛苦。最好趁清晨抽烟时私下交给他——避开谢廖沙这类好奇目光。他也抽出妹妹的来信，留到深夜来电最少时阅读。
五点五十五分，万尼亚切入正与巴统通话的女油漆工线路，礼貌请求让出频道。不等对方冗长告别结束就切断通话，紧盯"长途"标牌上方的指示灯。通常阿尔焦姆·阿拉梅奇会亲自致电莫斯科或列宁格勒汇报进度或催运物资，但中央委员会从未预约来电过。奇怪索尼娅竟不知情——她那在高层任职的情夫本该知晓这类消息。
万尼亚在指示灯亮起的刹那扳动开关："沃克特爾一号站，请讲。"听筒里传来轻叹。
"晚上好，你们那儿已经晚上了吧？"悦耳的男声让万尼亚嘴角上扬："当地时间17点59分。"
"总算没迟到，"对方请求道，"请接加布雷利亚诺夫同志。"
其实不必说明——这本来就是预约通话。万尼亚想象着阿尔焦姆·阿拉梅奇在办公室踱步，盯着并排摆放的市内和长途电话机的模样。"正在转接，"他假装退出线路，实则抬高麦克风继续窃听。
"你好啊日兹涅夫斯基同志，"阿尔焦姆·阿拉梅奇刚拿起听筒就说，"或者现在该称您名讳了？"
"得了吧焦姆，"对方笑叹，"谁要那些官腔？你知道我多恶心那些官老爷椅子。"他带着忧郁轻笑转入正题："两个消息：一好一坏，先听哪个？"
"坏的，显然，"阿尔焦姆·阿拉梅奇的座椅发出高档真皮的吱呀声。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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