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查组要去你们那儿。"万尼亚捂嘴憋笑——这戏剧性的台词让他瞬间喜欢上这位日兹涅夫斯基。
"那好消息呢？"对方声音发紧时，万尼亚突然鼻子发痒，慌忙切断线路前只来得及打个喷嚏。
"审查组，"他喃喃自语，"来得真不是时候。"
---
夜幕如闸刀般骤然垂落，小径旁的路灯随即亮起昏黄光晕。灯下的积雪像《金羚羊》动画里撒落的金币。人们在深雪踏出的小径上收工归来，讨论着周五俱乐部舞会，交换来自苏联各地的家书。谢廖沙听着这些，不自觉地微笑——或许因为这群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像极了报纸海报上那些笑脸。看着他们，谢廖沙忽然确信，只要团结一心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他挺直腰板哼起《雪落无声》，精神抖擞地走向食堂——既为果腹（新鲜空气里单靠糖果咖啡实在撑不住），也为提前熟悉新工作场所。
食堂几乎是建筑工地上最大的建筑，甚至超过行政处。此刻它灯火通明如新年枞树。谢廖沙走进温暖的室内，将大衣挂在入口衣钩，怯生生进入餐区。数十人坐在整齐的原木餐桌前用餐，勺碗碰撞声里，他没找到半张熟面孔——连火车同行的旅伴也没有——这让他有些局促。
"戈罗什科，"熟悉的镜片反光处，罗曼·伊戈列维奇正呼唤他。
——“祝您用餐愉快。”谢廖沙礼貌地说着走近。
科特科夫独自坐在宽大的餐桌旁，面前摆着几个铝碗，盛着汤、煎土豆和奶酪焗烤菜。谢廖沙脑海中立刻浮现出每道菜的严格制作标准，以及甜点课教师那严厉的声音——他总在警告学生，如果焗烤菜不够松软会面临怎样的惩罚。科特科夫的肘边放着那个熟悉的文件夹，旁边是一杯茶。他擦了擦手指，从文件夹里取出一个类似信封的小纸袋。
“差点忘了给你，”他说，“这里有你的任命书、轮班表和第一批餐券。拿着吧，记得按时来。”
他又舀了一勺汤（标准的鲜牛肉卷心菜汤，完全按照国标制作），谢廖沙则走到窗口查看信封内容。一个留着灰白短发、嘴里叼着烟的女人递给他餐盘，她娴熟地将烟灰弹到厨房踩实的地板上，完全避开了盘子。谢廖沙决定不提自己很快就要加入她行列的事。他用餐券换了三盘菜和一杯茶，把它们放在托盘上，回到科特科夫的桌旁。
“安顿得怎么样？”
谢廖沙耸耸肩，笑了笑：
“挺快的。我随身带的东西不多。”
“是啊，连枕头都没有，”罗曼·伊戈列维奇嘟囔着，但镜片后的眼神却很和善，“明天去行政处领件棉袄和像样的毡靴吧。”他挠了挠下巴，开始掰着手指数：“你们那排工棚的洗澡日是周二和周六，食堂每天从五点半开到九点半，周日除外。邮件每天送一次，周末有卡车去乌赫塔，可以搭车进城。”
“只要别去堪察加就行。”谢廖沙调侃着尝了口汤，只哼了一声——他做得更好喝。
当他吃完第二道菜，正对付焗烤菜时，一个肩膀宽阔、戴着歪帽子的络腮胡男人重重坐在了科特科夫对面。
“罗马，我有两个消息，一个比一个糟。”
“我倒是两个好消息，”罗曼·伊戈列维奇平静地回答，舔着勺子上的苹果酱，“第一，今天的焗烤菜很成功。”他用勺子指了指谢廖沙，似乎在提醒络腮胡还有外人在场。“第二，我们来了新厨师，谢尔盖·戈罗什科，英格博尔格不会再烦你了。”
络腮胡眼下挂着黑眼圈，粗硬的黑发乱糟糟地支棱着，仿佛他刚抱头苦思过一阵。他眼神迟缓地扫视四周，谢廖沙在三年前的剧院选拔落榜时，也在镜子里见过同样的神情。
“见鬼的焗烤菜？”那目光仿佛在说。但络腮胡挤出一丝微笑，朝谢廖沙点点头：
“欢迎加入我们这个友爱的集体！我们的目标最好由政治指导员科列斯尼科夫同志向你说明，至于我个人意见——现在谈这个还为时过早。”谢廖沙忍不住噗嗤一笑——络腮胡无意中逐字重复了科特科夫今天早些时候的话。“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来行政处找我。”
“对，就在‘主任’铜牌下面。”罗曼·伊戈列维奇附和道，想了想又把茶杯推向加布雷利亚诺夫同志（至少谢廖沙的调令上写的是这个姓氏）。“谢廖沙，方便的话再给我们倒点茶吧。”
离开餐桌时，谢廖沙听到加布雷利亚诺夫焦虑的低语中蹦出“检查”和“列宁格勒”的字眼。他叹了口气，回头瞥了眼剩下的焗烤菜（确实不够松软，糖也明显没放够），把两杯茶放在领导桌边，收拾好脏餐具走向厨房。他把碗叠放在门边的架子上，指节轻叩挂着歪斜“食堂主任达普库奈特·I·E”标牌的刨花板门。
“没有加餐！”门后传来声音，“我还有一队人没吃上饭呢！”
“达普库奈特同志，”谢廖沙推开门缝探头进去，“我是戈罗什科，新来的厨师。明天才轮班，不过现在有什么能帮忙的吗？”
食堂主任——矮个子灰发女人用指甲掐灭烟头，精准地把烟蒂弹进罐头盒，扭头打量他，突然探身到取餐窗口吼道：
“阿尔焦姆·阿拉梅奇，切博塔廖夫那队人被鬼叼哪儿去了？”她的命令式嗓门让人无法忽视。正为检查发愁的加布雷利亚诺夫差点从凳子上弹起来，挺直腰板答道：
“在试行新方法，都是计划嘛，英格博尔格·埃德蒙多夫娜。”
“回头尤尔-托利奇又得治他们罐头中毒！”她挥了挥拳头，转回谢廖沙，“愣着干嘛，助手？拎上保温桶，去盯着那帮狂热分子把饭吃完。”
谢廖沙背着便携式保温桶走出食堂，按亮了交给他的手电筒。他深吸一口潮湿的空气，毅然踏下台阶。达普库奈特同志给的指示相当含糊：沿着小径走到交换机房，斜穿到围栏处，之后循着电锯声走就行。此刻从森林方向听不到任何声响——建筑工地上临时街道的嘈杂人声掩盖了一切，谢廖沙只盼着围栏那头能安静些，毕竟在黑暗里边跑边喊"喂——"实在蠢得离谱。
经过交换机房时，他看见万尼亚正在门廊抽烟，便挥手走近。对方披着短皮袄吞云吐雾，白衬衫在昏黄灯光下格外醒目。
"在熟悉环境？"万尼亚吐着烟圈问道，冻得缩了缩脖子。
"给伐木队送晚饭，"谢廖沙也摸出烟卷，"达普库奈特同志派的差事。"
"这像是她的作风，"万尼亚嗤笑一声，"今晚吃什么？"
——“卷心菜汤、煎土豆和焗烤菜，”听到这些菜名时，万尼亚那有点歪斜的鼻子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谢廖沙暗自记下——定要把这些菜做得让这个傲慢挑剔的万尼亚连盘子都舔干净。“到伐木区怎么走？”
——“去找切博塔廖夫？”万尼亚从帽檐下探出头，指向透明高远夜空中的星辰，“仙女座垂直方向。”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