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云的死就像深秋时节的一片枯叶，被风吹落在沉寂如镜面的湖水之上，虽然泛起了几圈涟漪，但分量终究太轻，湖面很快又恢复平静。
人们最关心的，还是当今陛下的病情。
据说他每日清醒的时辰越来越少，不知哪个胆大包天不怕死地还在传流言说，只怕陛下过不了这个年关。
上位者们一边震怒地派人彻查散布流言者，一边忧心忡忡。
至少表面如此。
下面的小人物们也个个噤若寒蝉，处处小心谨慎。
尤其是宫中在各处当值的宫人们，即使年关在即，也都不敢穿红着绿，嬉闹太过。
直到年关平安地过去，大家才松了口气。
张皇后终于下诏，宣周文于正月十五那日觐见。
“还能顺道用顿晚宴。”她笑着对钟离初说道，兴味十足。“也好解一解某人的相思之苦。”
钟离初果不其然地羞红了脸，不依道：“母后！”
张皇后眉目舒展，温柔一笑。
……
钟离初掰着指头，好不容易数到了正月十五这天。
她盛装打扮了好半天，直到流风再三催促：“我的公主殿下，不能再打扮下去了，都好看得跟仙女似的了。咱们快快出发吧，再打扮下去，就要来不及了。”
她这才作罢。
到了荣宁殿，果然又被张皇后打趣了好一会儿。
钟离初强忍着羞意，坐到了张皇后右手边。
他们上回见面，还是在七夕那天，她和小九找了半天借口才出宫了一小会儿。
出门在外，她也不能精心装扮太多，免得惹来一些登徒子的无礼纠缠。
大半年不见心上人，如今又好不容易是在宫中，她当然要好好打扮一番，好好地惊艳一下他了。
在她的翘首以盼下，同样打扮得风流倜傥的周云，气定神闲地走进荣宁殿。
不卑不亢地行了大礼：“学子周文，拜见皇后娘娘，愿娘娘千岁。”
张皇后眼前一亮。
先前就有人呈上过周文的画像，她知道此子容貌极盛，却没想到，真人的气度竟如此出众，较之画像，本人要更俊美十倍。
怪不得初儿对他念念不忘。
张皇后恍然大悟地看了女儿一眼，不出意外地发现后者已经紧紧盯着周文不放，双眸熠熠生辉。
好像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人。
她感到有些好笑。“起来吧。”
随意地问了问周文些寻常问题，周文回答得体，举止大方，让张皇后对他的印象极佳。
等一起用过了晚膳，张皇后才出言将满心满眼都只有周文的女儿打发走。
钟离初恋恋不舍，可她心里清楚，周文必须让母后看到他的才华，他们二人才能有更远的将来。
周文也看向她，安抚似的向她点点头。
她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
周文与张皇后交谈了整整一个时辰。
直到月上中天，更深露重，他才心怀激荡的，在蒋姑姑恭敬地送行下，离开了荣宁殿。
“既然娘娘这样说了，公子只管把心放到实处。娘娘的懿旨不日便会送到公子家中。”蒋姑姑笑着宽慰。
“多谢姑姑。”
“公子折煞老奴了。”蒋姑姑忙道不敢，过了一会儿，又慈祥笑道：“礼法在此，老奴也不好多做什么，只能斗胆问公子一句，可还有话要带给公主殿下？老奴愿意做这传话人。”
周文有些羞涩，“在下只愿公主殿下身体康健，笑口常开。”
如此朴素简单的祝语，让蒋姑姑结结实实地呆楞了一会儿，回过神来，忍俊不禁道：“老奴一定带到。”
随后，蒋姑姑便回去了，换了两名内侍带他出宫。
“周公子。”
少女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周文高兴地回头，果然见到钟离婉快步而来。
她披着那件珍贵的狐狸毛斗篷，戴着大大的风帽，看不清小脸，可周文凭着熟悉的感觉，知道就是她没错。
“小九。”
钟离婉走到他面前，远远地站着，扬起小脸。“姐姐命我在此等你的，她想知道，你和皇后娘娘谈得如何。”
这疏离的态度，让周文一愣。
小妮子也不唤他平日里喊惯了的‘周文哥哥’，只称呼‘周公子’，全然没有了从前的亲昵熟稔。
可是看到身边两个虎视眈眈的内侍，周文很快就明白过来，温和地请两人走开一些，说自己有些话想让眼前这人带去给嫡公主。
内侍们认得钟离婉，知道她在嫡公主面前非常得脸，也清楚周文的身份，没有多想就照做了。
“皇后娘娘说，择日安排我进门下省，到张侍中身边，给他做个助手。”周文轻道。
钟离婉一脸惊喜：“真的？那姐姐一定很高兴！”
门下省侍中张旭是张皇后的嫡亲兄长，如假包换的国舅爷，手眼通天。
周文能做他的助手，就意味着被张皇后视如嫡系了。
“虽然不一定是好事，但至少有了个不错的开头。”
钟离婉高兴的笑容一顿，忽然就明白过来。“因为张家想要的，只怕与娘娘所求背道而驰，对吗？”
“所以这盘棋，得慢慢下。”周文缓缓道，眼神却很坚定。
“小九，你想知道女帝故事的结局吗？”
周文突然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钟离婉有些奇怪，那个故事她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女帝的结局，不是清楚明白地写好了吗？
可她深知周文秉性，他不会无的放矢。
便试探地回答：“大权独揽，永留青史？”
“不。”周文的声音很轻，如梦似幻。“她虽得了天下，成为古往今来，千古唯一的则天女帝，受万世铭记，也做了个贤明的君主。可她最后，却失去了所有的亲人、朋友和爱人。”
“高处不胜寒，孤家寡人，不外如是。”
“君临天下这条路很长，走得越远就越窄，容不得太多人并肩而行。”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呀。”
钟离婉有些明白了。
眼下看来，张家三兄妹齐心协力，分别把持了朝堂、后宫和皇城。
无论谁想抢这皇位，都翻不过张家这座大山。
没有人会怀疑张家人在这场权利的斗争中已经占据了上风。
可要是张家人内里发生冲突呢？
张皇后已决定扶持钟离初为女帝，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
那张家兄弟呢？他们的打算也是如此吗？
曾经的兄友弟恭，手足情深，在这至高无上的权力诱惑下，撑得了多久？
“小九，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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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鱼与熊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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