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
周文没有多想,只是习惯性地在沉重话题的最后,问一句钟离婉的看法。
等回过神来,他也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不妥,毕竟小九并不需要面对这样的抉择。
“算了……”
“世间总该有两全之法。”钟离婉已经做出回答,速度快得,像是早已想好了答案。“既然权力至高无上,无所不能。那人为何不能用这样的权力,去护住至亲至爱之人?”
“对寻常人而言,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可对手握大权者而言,所谓选择,不过先后次序罢了。”
“要我说,总能兼得。”
周文温言,疼爱地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你呀,还是天真了。”
自古以来皇权更迭总伴随着血腥与杀戮。
最是无情。
小九到底年纪小,心地纯善,不明白人心的底限。
他摇了摇头,后悔提及此事。
钟离婉没有反驳,也无须反驳。
眼下这抉择是属于张皇后的,他们作为外人和旁观者,其实就连评价也毫无意义,更不纯粹。因为认真说起来,他们已经双双把自己的未来,都系于张皇后的决定之上。
抛开所谓的情感,只从利益出发来看,他们其实巴不得张皇后六亲不认,一往无前才好。
所以周文没有再多说,只留下一句:“空了再来找我,我新酿了坛梅花酒,味道很淡,梅花香却很浓,你们女孩子一定会喜欢。”
钟离婉笑着应约。
目送他离去之后,钟离婉回到兴元殿,将这好消息,也分享给了殷切等待的钟离初。
后者果然喜不自胜,拉着她高兴地说了好一会儿的话,直到流风再三催促:“公主,该就寝了。”
依依不舍地放开钟离婉的手,看了眼外头天色,钟离初其实心里还有一箩筐的话要说,都是今日见着心上人后,所积攒的喜悦和激动。“要不你别回去了,今夜和我一起睡。”
她对钟离婉提议。
钟离婉于是眼睁睁地看着,流风的脸色微变。
不管是流风还是艾云,这些钟离初身边的大宫女,或许是因为她的身份,也或许是顾及张皇后的喜恶,从没瞧上过她。
也不喜欢,她与钟离初走得太近。
钟离婉于是识趣地起身,主动解围:“明天一大早,你不是还要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吗?娘娘方才看在你的面子上,启用周文哥哥,你若是能多在她面前,说说周文哥哥的好话,想来你们的亲事还能更顺利一些。”
钟离初面色微红,转念一想也觉得这话很有道理,只好放人。
“那好吧,那你多带碗圆子回去。你娘……不是爱吃吗。”
钟离婉动作顿了顿,心想今日毕竟是上元夜,若娘亲能吃上一碗热腾腾的圆子,也能应个景。
便真诚地道:“谢谢你,姐姐。”
“不是说了,你我姐妹之间,不许说这个。”钟离初故作生气道。
让人给装了十几二十个彩色糯米圆子,钟离初又亲自送了钟离婉到门口,一如从前那般。
“回去路上走慢些,不要着急,也不要贪玩踩雪,仔细摔倒。”她细心叮嘱。
钟离婉无奈又感动地回答:“知道啦。”
一手提着宫灯,一手提着食盒,戴上了斗篷自带的风帽,稳稳当当地走了。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不见,钟离初才回屋,怀揣着与心上人终成眷属,白头偕老的美好盼望,美美地进入了梦乡。
……
昨日刚下过一场雪,兴元殿附近的宫道还好,宫人们可不敢让嫡公主的人摔跤打滑,哪怕只是晨起梳洗用的热水,也不能因为路难走而耽搁冷却。所以一早便安排了人手将积雪清走,眼下地面都早早干燥了。
而她和母亲向来是这宫里的隐形人,所住的凉慈殿又偏僻又清冷,一般没什么人经过,内侍们就懒得管这边的路。
积雪几乎没过了脚踝,她越走越慢。
直走了小半个时辰,食盒里的圆子都凉透了,才进了院落。
一眼就看见母亲屋里黑漆漆的,连盏灯火也无。
她立刻觉得有些奇怪。
平时回来得再晚,母亲都固执地要为她留一盏灯,亲眼见到她回来了才肯睡下,怎么今日……
莫非是身体又不舒坦了?
想到这里,她连忙奔向母亲屋中。
“娘,我回来了。”
屋里伸手不见五指。
鼻尖似乎闻到了一丝腥味。
她的心,莫名狂跳起来,后背汗毛倒竖,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
放下食盒,拿出宫灯往前一照——
床榻上,秦氏眼耳口鼻流着猩红的鲜血,双眼爆瞪。
砰!
手中宫灯应声而落,钟离婉头脑登时一片空白。
“娘!”
她哭着上前,就着微弱的光线,将母亲抱在怀中,去探她鼻息——
全无!
“娘!”
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扑朔而下,她无意识地摇晃着怀中母亲的躯体,拍打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庞,一声又一声地哭喊着。
希望母亲只是睡着了,只是因为她回来晚了,与她开了个可怕的玩笑。
她还来得及唤醒她。
“娘,求你了,醒一醒!”
可母亲毫无反应,她的躯体在这冬夜里,早早地失去了温度。
钟离婉不记得自己哭了多久。
等她回过神来时,窗外天光大作。
宫灯的油早已烧尽,可目之所及的一切,却变得清晰。
屋里摆设与她昨日离开时一摸一样,没有丝毫错乱。
不像是有暴徒进屋行凶杀人的样子,那母亲是怎么死的?
她的眼里重新慢慢恢复了神采,却是变得冰冷犀利。
她寻遍屋中各个隐秘的角落,发现母亲所藏的一些值钱物件也都还在原位。
她又奔回隔壁自己的房间,发现屋里也都井井有条,有些细微处,她特意夹了根不起眼的头发,又或是别的小机关。只要有人翻找过,哪怕将东西恢复原状,也会被她发现。
可那些小东西都还在原位。
来人不求财,也不为任何东西,只为杀人?
她缓缓走回到母亲身前,无意识地凝望着母亲可怖的死状,脑子在疯狂转动。
像是要用母亲的死相来刺激自己,尽快想出答案。
突然,她的视线落在母亲藏在棉被下的左手上。
那只手,手心竟然是朝下的。
她快步上前,掀开棉被,也拿开了母亲僵硬的手。
洁白的被褥上,用殷红的鲜血,写了一个扭扭歪歪又触目惊心的大字:
争。
脑袋仿佛被一记无形重拳狠狠砸了一下,她抱住脑袋,痛呼出声。
与此同时,泪水再度夺眶而出。
软软地滑倒在地,她低着头,慢慢地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
……
“可怜的孩子。”张皇后一脸同情地看着软软哭倒在地上的钟离婉,语气很是自责。
“也是怨我,我看那艾云胆大包天,在初儿面前编排你坏话,破坏你们姐妹之间的感情,就下令处死了她。却没想到她还有个同胞妹妹,叫艾雪的,这些天来一直藏在暗中,伺机报复你。遇不上你,竟下死手,趁你不在的时候,给你娘强喂了毒药,才发生了这惨事。”
钟离婉砰砰叩首:“求娘娘为我母亲做主。”
她涕泪横流,却面容扭曲,目露强烈的恨意。
“我知道,是母亲对不住娘娘。所以这么多年来,我们母女俩也从不敢与人相争,只想偏安一隅好好地活着。哪怕艾云几次三番与我为难,我也没有对不住她,因为不想生事,让娘娘劳心劳神。”
“却没想到竟连累母亲,遭此无妄之灾。娘娘,求您为我们做主!”她砰砰叩首,脑门在坚硬的地面撞出清晰的闷响。
“求娘娘为我做主!”
张皇后眼中划过一丝得逞的笑意,满意地受了她好几个响头,才对蒋姑姑说道:“还不快把九公主扶起来!”
蒋姑姑照着做了,钟离婉抬起头,额头已经乌青,她的眼神却坚定无比,似乎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只要娘娘为我报仇。”她咬牙道:“从今往后,我愿意为娘娘当牛做马,以报大恩。只要娘娘愿意为我做主,我就是娘娘的狗。”
“傻孩子。”张皇后徐徐道:“本宫身为六宫之主,怎会坐视刁奴谋害主子?蒋姑姑,去拿人,将其杖毙了,给我们可怜的小九出口恶气。”
蒋姑姑正要应是,一旁钟离婉又急不可耐地开口:
“请娘娘容我旁观,让我亲眼看见杀人凶手的下场!”
张皇后眉头微挑,颇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勾了勾嘴角:“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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