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两人上了楼梯。
这铁架简易搭成的铁架和落脚处,安全性实在得不到保障,人站上去就有种摇摇欲坠之感。
偏偏覃爻每一步都走得很稳,他甚至没有按扶梯,快步上了缓台,谢珣只好加快步伐追上他。
“别过来。”覃爻说,谢珣在楼梯口驻足:“小心点。”
覃爻头也没回,沿着铁架一步步往前走,他低头观察这些油桶,最前方有一个倒了下来,覃爻垂眸,若有所思。
谢珣实在担心:“覃爻,要不我过来。”
“不用。”覃爻冷漠拒绝。
他的确不相信警察们的办事能力了,谢珣按住扶手,欲言又止。
覃爻踏着悬空的铁架,就像在走钢丝,一脚踩空便会沿着铁架间的缝隙掉下去。
谢珣眼睁睁看着,拧紧眉头,担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的呼吸稍微加快。
覃爻终于走到倒下的油桶处,这些油桶不小,全都扔在二楼的铁架上,七零八落,倘若成年人伏地爬行,的确能够做到完全遮盖。
是以前装石油的那种大桶子,时日久远,部分表面已经生锈了。
从前这港口就运过石油,后来因为运送成本的缘故,转走陆路高速,港口渐渐就废弛了。
倒下的油桶就在一堆油桶中间,桶口朝里,桶底朝外。
覃爻蹲下身。
这里的钢铁架子,时日久远,年久失修,表面生锈,但沿途的几根架子,都有铁锈被磨掉的迹象,应该是有人走过这里,就在最近。
覃爻扭头,望向油桶,倒下的油桶。
谢珣瞪大眼睛,只见覃爻俯身,整个人都爬在钢架上,谢珣呼吸都快停滞了,他就怕覃爻干这种危险的事,谢珣想喊他,又怕惊到他,艰难地忍住。
覃爻伸手,像油桶里摸索,然后,谢珣眼睁睁看着他钻了进去。
“覃爻!”他失声惊呼。
“别过来。”覃爻沉声制止,这钢架承重梁有限,谢珣那样的大体格一旦站上来,这玩意儿不塌都算他们命好。
谢珣硬生生止住步伐:“发现什么了?”
“这里有三个个孔。”覃爻说:“新挖的,边缘没有锈迹。”
“什么意思?”谢珣若有所觉。
覃爻低低道:“就藏在这里,瞄准,开枪。”
谢珣深呼吸,他捏紧扶手,明白了覃爻的意思:“枪杀韩晓杨的人,一开始就躲在这个油桶里,从桶底的孔洞瞄准了他。”
而做这些事,能让市局缉毒组毫无察觉,就说明杀韩晓杨的人,提前就做了充分准备。
凶手知道韩晓杨要按照约定,在这个时间段,出现在这个地方,而且恰好是铁架后的位置,能让凶手毫无障碍地瞄准他的腹部,将他击杀。
“为什么要杀韩晓杨?”谢珣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毒贩之间的争端?”
否则无法解释,这伙人为什么要提前布置,在警察都在场的情况下,一定要杀掉韩晓杨。
以往这种案件,其背后根源通常都是毒贩纠纷。
覃爻从桶里钻出来,脸上蹭了点污灰,他毫不在意,甩了甩手,垂眸观察其他地方。
脚印,覃爻微微蹙眉。
两根并排的钢架,留下了残缺的印迹,覃爻目测此人的脚码不小,他头也不抬地对谢珣说:“让你们的人来取证。”
“发现什么了?”谢珣追问。
覃爻轻声道:“脚印。”
还有铁桶底部,用红色油漆画出的,血眼。
覃爻有一阵恍惚,他定了定心神,离开二楼摆放油桶的铁架。
谢珣有个问题没想明白:“覃老师,凶手怎么逃走的呢?我怀疑我听到的那声枪响,就是凶手对韩晓杨开的枪,当时大门口全是宋远洲的人,他怎么逃走?我根本没有发现他的踪影。”
覃爻回眸,谢珣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油桶背后的仓库墙壁上有排水管道,排水管道向上不到两米,就是通风的隔窗。
谢珣恍然大悟:“跳窗逃走!”
“出去看看。”
两人离开仓库,绕道仓库右侧墙壁,果不其然,这窗子下边就是榆西的母亲河,金江,凶手只要从隔窗钻出来,水性够好,往下一跳,就钻进水里,消失不见了。
“还挺牛。”谢珣望着这高度,不高不低,也有三米了,“能去参加奥运会了。”谢珣挑眉。
覃爻瞥了他一眼,转头离开。
谢珣立刻追上他:“覃老师,我联系袁湛他们来了,立刻带人来取证,要不咱俩在这等会儿。”
“不用。”覃爻再难过,也没有丧失理智和冷静,他始终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我去医院。”
谢珣拉住他:“覃爻!”
覃爻哭过吗?谢珣忽然意识到,这么悲伤难过的情况下,连他都为覃爻忧心忡忡,可覃爻似乎,只是冷静地处理了这些事,并没有落下半滴眼泪。
余澄出事的时候他如此,韩晓杨死了,他依然如此。
谢珣依稀还记得,当他说要离开,要走了,少年的覃爻也只是安安静静地目送,顶多祝福他:“一路顺风。”
真想把覃老师弄哭,谢珣心底有了非常阴暗的想法。
这想法一闪而逝,谢珣被烫到似的放开他:“我,陪你去?”
“……”覃爻婉拒:“不用,你留下来陪他们取证。”
他是一星半点都不肯相信市局的办事能力了,非要谢珣留在这里监工。
谢珣无奈,点了点头,出了这么大的事,覃爻不相信他们,也很正常,谢珣想了个折中的法子,他抓住覃爻:“这样,我这边一结束,就过去陪你吃午饭。”
覃爻没应声,只是稍稍用力,甩掉了他的手,旋即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背影相当冷漠,冷漠,又单薄。
谢珣回头望向仓库,眼神骤暗,不把这背后筹谋之人揪出来,他就不信谢。
好消息是,余澄醒过来了,但被毒物伤到了神经,醒过来也浑浑噩噩的,谁都不认识了。
覃爻去的时候,余澄毒瘾发作,在病房里发疯。
医生护士都束手无策,两个守着的便衣民警也面面相觑。
覃爻推门而入,余澄抓起床头柜上的陶瓷杯,狠狠砸到他脚下。
覃爻愣住,他抬头望向余澄。
余澄真是疯了,衣服纽扣都挣脱了,一视同仁地敌视他们所有人,像疯狂的野兽,恨不得扑上来就每个人都撕碎咬死,他拔掉了身上的液体针,冲他咆哮:“滚!滚!”
“……”覃爻深呼吸。
他实在想笑着安慰他,可他做不到,韩晓杨已经死了,余澄也险些丧命,难道真如姜铭潜所言,他就是个…灾星。
“我也不想…”覃爻注视他的眼睛,余澄已经癫狂了,覃爻却试图与他沟通,他的笑容太苦涩,实在无法勾起唇角,嘴角落下来,紧紧抿着,化为淡淡的哀愁。
“不想事情变成这样。”
如果当初,就死在那小村子里,没有被姜铭潜救走,会不会后来,也不会害死韩晓杨,也不会让余澄沦落至此。
所以,他才是灾厄的根源吗?
也许在十岁那年,他就该死于非人的痛苦和折磨,被欺凌和侮辱所带来的绝望,沉陷于可怖的黑暗中,不得解脱的囚牢,他被那双手抓住,拖进深渊。
也许那时,就该死去。
何谈往后,又让他苟活了二十年,害死了韩晓杨,伤到了余澄。
覃爻深深地注视余澄,他脱下鞋子,然后踏着满地的碎片,一步步地踩过去,从那时起,他就踩在这样的碎片上,伤痕累累,不得解脱。
“是我的错。”覃爻说:“所以,我要亲手杀了他。”
倘若法律无法审判,他就去做那个弑君的罪人。
然而……
覃爻站在满地碎片上,脚下全是血。
余澄抓起矿泉水,扔到他身上,覃爻一动不动地受着。
“然而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覃爻突然出手,抓住余澄,将他按回床里,头也不抬地对惊呆的医生护士说:“拿镇定剂,直接注射!”
“可是,”医生犹豫,“会加重他的成瘾性!”
覃爻蹙眉,良久,他放弃了镇定剂,“谢谢,麻烦你们了,请出去吧。”
医生不放心:“你的脚。”
“我没事。”
其他人暂时离开。
发疯的人实在是有怪力,瘦胳膊细腿儿的余澄发狠,都能将覃爻推到墙上。
覃爻猝不及防,一头撞到墙壁,叫人头昏眼花的剧痛,他跌坐在陪护椅上,缓了大约三秒钟,又扑上去抱住疯狂挣扎的余澄。
余澄慌不择路,一张嘴咬住他的肩膀,他咬得很紧,如同野兽般撕咬,双目瞪红,形如恶鬼:“去死!去死!”
“会的。”覃爻紧紧抱着他:“我会死的。”
他不介意亲手将那个人送进地狱,大仇得报之时,才能无憾而死,他没有忘记偿还其他人的命。
“我亏欠了你们。”覃爻抱住余澄,低头亲吻他的颈窝,他想哭,但从十岁开始,他就忘记该怎么流泪了。
因为越流泪,暴徒会越兴奋,他们让他吃下自己的眼泪,和那些腌臜之物一起,咽进肚子里。
覃爻把仇恨存在心里,经年不灭。
“爷爷奶奶,师父,晓杨,余澄…”覃爻闭上双眼,连同弱小的他自己,他们都在看着他,等他做出抉择。
覃爻抱住余澄,用浑身力气压住他,亲吻他的面颊。
余澄渐渐安静下来,他尝到了血的味道,余澄睁大眼睛:“小瑶。”
覃爻握住他的手,如同他们年幼时相依为命:“我在。”
余澄钻进他怀里大哭。覃爻抱着他,眼尾微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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