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沈旭不喝碳酸饮料,小时候家里不准喝,就跟不准看电视、不准看漫画、不准上网玩游戏……等等一样,各种不准,各种勒令禁止,等到离家了自由了没人管了,却再也提不起任何兴趣。

如同拴起来的狗,即使松掉绳子,依然乖乖等在原地。

再加上之后练田径,老莫建议尽量少喝,所以他几乎再没碰过任何一种碳酸饮料。

可当韩星辰买回来两瓶可乐,递了一瓶到他面前,问他“喝么?”的时候,沈旭毫不迟疑地接了过来,并且真诚地回了一句:“谢谢。”

他拧开瓶盖,呲的一下短促的气声,瓶口抵着唇,仰头喝了一口,一大口。

冰浸甜腻的液体滑入喉咙,卷着一股辣烈的气体在胸口蹿了几圈,随后猛地倒冲回来,鼻腔酸胀,憋出了一滴生理泪水,沈旭难受至极,下意识张开了嘴——

“呃儿!”

赧然的血色随着这一声响亮的嗝,迅速浮上了少年的脖子、耳朵,以及整张脸颊。

空气沉寂了三秒。

韩星辰忽然爆笑出声,身子一歪,撅倒在床上,他在笑声中探出一双晶亮的月牙眼,声音一抽一抽地问:“好喝吗?”

沈旭闭了闭眼,缓了半刻,木着一张脸回答:“还可以。”

韩星辰乐得捂起肚子,蜷成一只过了热油的小龙虾。

等到笑声渐渐平息,小龙虾喘着气坐了起来,沈旭才虚心向他请教:“为什么你刚刚没打嗝?”

韩星辰双手撑在身后,下巴微微一昂:“因为我帅。”

沈旭恍惚了一瞬,仿若回到了那条南北贯通的小胡同,百米不到的长度,两边全是各地特色的早餐铺子,香味似是实体将人包裹,直往鼻子里钻,老板的吆喝、路人的寒暄、自行车行色匆匆的叮铃声,鼎沸嘈杂声声入耳,可他只看得见对面挑挑拣拣,说着“这些你都吃了吧”的男孩。

“这么瘦,还吃这么少,风怎么不把你刮跑呢。”

“我太帅了,风舍不得。”

湛亮的眸子透着洋洋自得,一如此刻。

“看什么呢!”

韩星辰的声音将沈旭从那个阳光微暖的冬日清晨,拉回了两年半以后的酷夏午后。

“没……”他下意识想说没什么,但一对上韩星辰的眼睛,戛然而止。

韩星辰散开了的头发,正坐在床边重新扎起来,黑色皮筋叼在嘴上,抬起双手将浅金色的长发随意拢成一束,然后扎了一个松散的、不高不低的马尾。

他的眼睛,一直在看着沈旭。

似笑非笑的眼神,明确传达出“你想好了再说”的警告。

沈旭从来不吃这套,但小九吃,于是他诚实作答:“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

韩星辰却并不满意,扯了一抹不至眼的笑,起身走到他跟前,半米之隔,是无论直拳还是推踢都绝佳的距离。

“我是问你,”他略抬眼,笔直掠进沈旭的眼睛,“看什么呢。”

令人无所遁形的逼视,沈旭怔愣一瞬,听见他又说:“你刚刚……是在看以前的韩星辰,还是现在的韩星辰?”

因为刚刚滚在床上放肆大笑,韩星辰的T恤领口歪到了一侧,平直凛冽的锁骨曝露无遗,白皙的脖子上还泛着一层未退的浅粉。

沈旭仓皇而心虚地别开眼,也顾不上分析对方这个问题所纠结的点,脱口就答:“不是都一样么。”

韩星辰没再问,几秒之后,垂下了眸子:“我饿了。”

*

沈旭把房间角落的小茶几挪到了他那张床的床尾,韩星辰坐在床畔,他自己则搬了张椅子坐到了对面。

餐盒一一打开,摆了满满一桌,菜还热着,川菜特有的辣椒花椒香渐渐在房间里弥漫开来。

韩星辰吃得很慢,似乎心事重重,一筷子就夹一点点菜,送进嘴里的米饭,一次大概也就只有几粒。

沈旭默默观察了几分钟,忍不住问他:“菜不合胃口吗?”

“没有,挺好的,只是我刚吃了药,一时半会儿没什么胃口。”

韩星辰把筷子插到几乎没动的米饭上,茶几摆得满满当当,他挪了几下,才匀出余地把餐盒放下了。

沈旭打包回来的几个菜其实很好吃,辣子鸡丁、老咸菜回锅肉,还有火爆腰花,都是很合他口味的川菜,尤其那道双椒鱼头,餐盒一打开,光闻着飘溢出来的剁椒和青花椒的香味,就立刻牙关紧涩,口齿生津了。

就是吃起来比较麻烦,要从鱼头骨里找肉,没点张飞穿针的精细劲,韩星辰很快不受控地开始心烦气躁。

好在沈旭很懂,外卖小哥即刻切换成贴心的布菜师傅,他找了一个干净的餐盒盖,把鱼肉一点一点挑出来,装了满满一盖子。

沈师傅干活的时候细致又专注,动作不紧不慢,神色淡定从容,随便一抬手,一挑筷,都透着浸入骨子的优良家教和天生天养的矜贵气。

鱼肉很好吃,挑鱼肉的人也很养眼,可韩星辰确实没有胃口,甚至有些恶心想吐,大概是他半小时前用可乐送药的缘故,碳酸锂和鲁拉西酮联手给了他好看。

况且,他还在钻牛角尖,关于沈旭刚才看他的眼神。

韩星辰很讨厌人说谎,尤其对他说谎。

以前身边的人都骗过他,老爸老妈、温叔,甚至陆飞羽,他们以各种理由欺骗他,隐瞒着各种真相。

于韩星辰而言,即使真相再残酷,也绝对无法容忍谎言,可他却活在一个用谎言堆造的虚假王国里,十几年来沾沾自喜,自以为是,最后活成了一个笑话。

沈旭刚才的眼神让他很不舒服,看着他的时候,仿佛在透过他看着另外一个人,那个拥有小九全部记忆的“韩星辰”,此刻对他来说,就是一个令人心烦气躁的陌生人。

可沈旭居然跟他说都一样。

去他妈的,骗子!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他因为沈旭的眼神而感到不爽了。

当韩星辰意识到自己在跟从前的自己较劲,在吃从前的自己的醋时,他觉得自己是个十足的大傻逼。

但他拒绝承认,于是把错都归到了沈旭头上。

再说牛角尖本来就是拿来钻的,何况像他这种服药期的重度精神病患,不钻牛角尖合理吗?

当然不合理,所以——

“你刚刚说,”韩星辰盯着餐盒里白花花的大米饭,“都一样。”

沈旭放下筷子,抬头看他。

“其实不一样。”韩星辰平静地摇摇头,“以前的韩星辰是同学眼中遥不可及的学霸,是老师们最喜欢的模范优等生,他长年稳坐年级第一,拿奖拿到手软,他是人们口中‘别人家的孩子’,是普世意义上的天之骄子……可现在的韩星辰,辍学在家,整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明明186的个子,体重却不到120,最瘦的时候只有98斤。他长期吃药,忍受副作用带来的各种折磨,数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头的日子。躁狂发作的时候,他会不停地讲话,不停地走来走去,会突然砸东西,或是尖叫嘶吼,有时昏了头还会伤人。抑郁期更可怕,他会把自己关起来,整夜整夜不睡觉,就这么枯坐着,什么都听不见看不见,眼前只有一片黑,或一片白,绝望到想结束自己的生命,任何尖锐的东西都想往自己身上扎。”

沈旭眉头颤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感觉胸口被一只手狠狠按住,有些许的钝痛和气闷。

韩星辰抬起手,点了点自己的额头:“现在的韩星辰这里已经坏掉了,他丢了所有关于你的记忆,已经不再是你曾经寻而不得的那个‘辰哥’了。”

沈旭嘴唇动了一下,他想说没关系,不记得就算了,可终究一语不发,沉寂了下来。

怎么会没关系,韩星辰这几年所经受的痛苦和折磨,已经快要把他整个人碾碎掉了。他耿耿于怀韩星辰忘了自己,可那段丢失的记忆,又何尝不是韩星辰纠葛痛苦的心结。

怎么会……没关系呢。

眼前这个男孩,一字一句轻声述说着自己的经历,表情寡淡得仿佛一个事不关己的局外人,可他一一铺陈开来的,全都是自己汩汩流血的伤口。

某一个瞬间,沈旭觉得韩星辰像一抹流云,轻风一抚,便会消失在他眼前。

“辰哥……”他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抓住这一抹云。

而这一刹那,韩星辰几不可查地笑了,抢在沈旭之前,先一步攥住了他的手腕。

他一反刚才的沉寂如死水,眉梢微挑,嘴角勾起挑衅的笑:“沈旭,你知道‘事不过三’这个词么?”

沈旭陡然僵住。

“这是我第三次问你,”韩星辰用力一拽,瞬间将他拉近,拇指死死扣在他手腕的豌豆骨上,“你真的只当我是普通朋友吗?”

两人挨得很近,几乎额头相抵,沈旭看着那双与记忆中别无二致的眼睛,浓密的睫毛在青白眼底落下一小片阴影,显得瞳仁的颜色愈加沉黑深邃。

某几个瞬间,沈旭认为自己应该否认,告诉韩星辰,他没有,他不是,他一直。

可心里有个小人却对他说:再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想想那些一夜消失的鸟窝,流浪狗支离破碎的尸体,小猫仔僵硬成冰,嘴巴周围还糊了一圈牛奶味的白沫。

再想想瘸了腿的沈晖,视你如垃圾的父亲,见到你总会红了眼眶无语凝噎的妈妈,还有那两扇高而厚重的檀木大门,在你面前缓缓合上时发出的那一阵持续且刺耳吱呀声。

沈旭,想想这些,你还有什么是不可以失去的?

于是,在那几个瞬间,沈旭垂敛下眉眼,闭上了嘴,选择了沉默。

门外的走道经过了一群人,有人逗乐,撩起一场哄笑,又随着渐远的脚步声,慢慢消散了。

房间里,柜式空调大概经年老化,出风口时断时续的风声像是阵阵呜咽,液晶版上显示着实时的室内温度,22℃,却如同凛冬。

忽然,一道带着气声的轻笑传进了耳畔。

沈旭心想,完了。

“看来你不知道,”韩星辰松开了他的手,直起身拉远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如同决绝挥剑劈开一道鸿沟天堑,“‘事不过三’的‘三’,不仅仅是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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