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暑气稍褪,偶有凉风。
清朗夜空,繁星熠熠,紫薇花几不可查的淡香,随风拂过鼻尖。
韩星辰躺在院子里的竹板上,望着黢黑苍穹璀璨的星星,天边有一颗扑闪着,时隐时现。
“陆大爷,我心里好烦哪。”
他闭上眼睛,感觉自己真是个无可救药的神经病。
“辰哥。”
头顶传来沈旭低沉的声音。
韩星辰睁开眼,望着停在正上方的脸。
院子里路灯昏暗,映照出凛冽锋锐的轮廓,即使隐于夜色,声线与目光中缱绻的温柔,依然拨动了心尖最柔软的那根弦。
“辰哥,”沈旭俯身看他,“这几年你个子拔高了很多啊,都有186了。”
韩星辰嘴角一弯:“是的呢。”
沈旭也笑:“不过还是没我高。”
“……你多高?”
“191。”
“你大爷的。”
某种无以名状的胜负欲,倏然涌上心头。
不爽、烦躁,却让人悦然发笑。
陌生又熟悉。
韩星辰坐起来,一扬下巴:“手里端的什么?”
“牛奶,还有法式吐司。”沈旭坐到旁边,白瓷碟递到他面前,“我做的,赏个脸点评一下吧。”
韩星辰挑了挑眉。
吐司表皮酥脆,内里松软,奶香与蛋香融为一体,缠绵于在唇齿之间,久久不散。
“如何?”沈旭问。
韩星辰嘴巴塞得鼓鼓的,竖了竖大拇指。
沈旭垂眸,浅淡地笑了一下。
“外面黑黑的是什么?”韩星辰又戳起一块。
温叔做的法式吐司,面上会淋一小勺蜂蜜,但沈旭做的没有,更为香甜的同时,还保留了表皮的酥脆。
“焦糖。”沈旭回答,“我在吐司表面洒了一层砂糖,然后拿喷火枪稍稍融了一下。”
韩星辰再次竖起大拇指:“高端。”
沈旭又笑:“看来你口味没变。”
韩星辰转过头。
“我包里经常会揣一种杏仁糖,”沈旭跟他解释,“那种糖外面就裹着一层焦糖,以前看你挺喜欢吃的,一口气七八颗,都不带停的。”
是么,杏仁糖啊。
韩星辰试着回想,却只是徒劳,记忆库里并没有那种味道。
“我以前,在你眼里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他盘起腿,托腮,眼眸一侧,“既帅又能打什么的就免了,说点儿接地气的。”
“接地气的,我想想啊……”沈旭双手撑在身后,仰望夜空,声音清浅,眼神渐渐朦胧,似陷入回忆,“很倔,嘴巴很毒,脾气不太好,性情阴晴不定,一言不合就动手,咱俩每回见面,好像都会干一架,而且大部分时候,我都是单方面被你殴打的那一个。”
韩星辰忽然有些不爽。
大概是因为没有那些记忆,即便那个“脾气烂又毒舌”的本尊就是他本人,在他听起来都像是一个陌生人的故事,尤其是沈旭诉说时眼中不自禁流露出的温情,更是令他莫名烦躁。
“真的假的,傻逼吧,”他撇了下嘴,小声嘟哝,“我这么peace and love的一个人,况且还是天菜,怎么可能下得去手,你别欺负我失忆就胡乱编排我……”
沈旭忽地笑了,侧过脸看着他。
韩星辰挑眉:“作甚?”
“没,”沈旭摇头,“就觉得,你真的很可爱。”
率直坦然的态度,毫不吝啬地表达着对他的偏爱和痴迷,但却坚定地将两人的关系局限于“普通朋友”。
沈旭这一点,让韩星辰非常迷惘。
满院寂静,只小渠流水叮咚,在月色下波光粼粼。
吃完最后一块吐司,空虚的胃已然满足,韩星辰捧着玻璃杯,小口小口地喝牛奶。
小虎颠颠儿地跑了过来,虎头搁在竹板上,黑着一张脸,眉头左楞右楞,眼巴巴地瞅着两人。
“沈旭,”韩星辰撸着虎头,“你是那一边的吗?”
沈旭没听懂。
“喜欢男的?”韩星辰直白地问了出来。
沈旭怔住,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乔杨曾经分析过他的性取向,得出的结论是泛性恋,虽然他至今都没弄明白,也没兴趣明白泛性恋到底是什么意思。
在他枷锁傍身的有生十几年,喜欢是被扼杀得最频繁的一种情绪,所以他习惯了封闭自己的内心,对任何人或事,不再抱有多余的期待和执着,渐渐丧失了感知情感的能力。
回想两人的初遇,偌大的操场,来来往往的陌生人,而一向脚法精准的自己,竟然会一脚踢歪到离谱,足球直接砸到了韩星辰的脑门。
与其说是幸运,倒更像是上天刻意的安排。
一颗来自神秘深空、散发着夺目光芒的星星,突然从天而降,点亮了他贫瘠黯淡的生命。
在遇见韩星辰之前,沈旭从未喜欢过什么人,无论男女,而见到韩星辰的第一眼,心动就是来得这么匪夷所思。
没有理由的情感是最可怕的,就像被打上了烙印,无法比拟,不可替代。
我喜欢你,只喜欢你,因为你是男的,所以我大概就是你说的那一边的人……这样的因果关系,说出来就像是在狡辩,除了显得矫情,并没有任何意义。
沈旭于是什么都没说,默默地点了点头。
“巧了,”韩星辰满意地弯起嘴角,“我也是哦。”
沈旭学他的口吻:“我知道哦。”
“你知道?”
“嗯。”
韩星辰垂下眸子,看着手里的玻璃杯,某一个瞬间,那剩了小半杯牛奶的玻璃杯里,仿佛开出了一朵黄澄澄的向日葵。
“……那你知道,对一个喜欢男人的男人,一再说他可爱……意味着什么吗?”
沈旭再次怔愣住。
“我再问你一次,我们真的只是普通朋友吗?”韩星辰转头看着他,“或者,我换个问法,你真的只当我是普通朋友吗?”
沈旭始终没有开口。
而韩星辰在他长久的沉默中,渐渐拧起了眉。
回答我啊,小九。
我都已经暗示成这样了,台阶都给你搭好了,就差他妈撒花铺红毯了。
你到底在犹豫什么?
快说出来啊。
只要你说出来,那么我一定会——
“我们真的只是普通朋友。”沈旭避开了他的视线。
去你妈的。
韩星辰一扬手,玻璃杯在空中划出一道决然的弧度,砸到了水池中央的假山上。
哐嚓一声。
惊了一池肥硕的锦鲤。
沈旭在他又抓起碟子的同时,攫住了他的手腕。
韩星辰瞪着他:“撒手。”
沈旭不仅没松手,还迅速抽走了他手里的碟子:“辰哥,你——”
话刚起头,韩星辰手腕一翻,扣住他的手腕,手指以一个诡异的角度狠狠一搓一拧:“我他妈让你撒手!”
没等沈旭反应过来,他又一胳膊肘抡到沈旭的下巴上,抡完就像只受了惊的猫似的,噌地一下蹦下竹板,跑了。
手臂又酸又麻,下巴疼得飙泪,沈旭一时不知道该往哪儿捂,正当他五味杂陈地抬眼望去,就看到已经跑远的韩星辰猛地踉跄了几步,随后爆发出一声气急败坏的怒吼:
“靠——!”
辰哥的拖鞋掉了。
沈旭嘴角一抽,还没开始笑,就迅速感应到十来米外发射过来的眼神警告。
他于是努力憋了回去。
韩星辰单脚蹦着,一跳一跳地倒回来穿好拖鞋,又远远冲他竖了竖中指,然后迅速转身,大踏步走了。
人字拖重重踩踏着青石板,每一步都蓄满了饱满的怒气。
在手臂和下巴之间,沈旭选择捂住了胸口。
心脏跟癫了似的,不顾死活地上蹿下跳,他感觉自己总有一天会被韩星辰给可爱死。
周书佑跟他说,韩星辰变了很多,这几年一直在接受抗精神病的治疗和心理疏导。严叔叔也说,韩星辰病了,精神状况不大稳定,一些极其莫名的点,都有可能踩到他的雷区。
但在沈旭眼里、心里,韩星辰不是病人,并且一点都没变。
辰哥还是那个辰哥,猫一样捉摸不定的脾气,一言不合就亮爪子,又狠又刁钻的小招式,分分钟信手拈来,搞得他一点脾气没有不说,还无耻地非常受用……?
沈旭垂下头,半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他妈是个变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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