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渡厄撤了两步，低头看，发现是个白发脏污的老太，她方才抱着自己的双手已经被龙渊斩断，断口中却没有鲜血流出，只有森森白骨。
她刚要下手拎起苟延残喘的老太，被祖万杀拦住了，道：“是脏东西，不要管。”
巷子深处，现世报夫人也走了出来，她两手拎着鸡鸭一般抓着四五个年纪不一的人，也都和这老太一样，被断了肩膀，垂着头死了。
屋渡厄没管祖万杀的阻拦，仍然去拎脸色青黑的老太，发现她双眼混白一片，并不是个活人。
现世报夫人解释道：“这东西叫‘倒贴墙’，别看是个人模样，但并不是人，平时倒立贴在巷子里，专等人路过时抱住双腿，然后把人也倒过来给自己抓交替，不是什么厉害东西，但害人却很准。”
地上的倒贴墙被戳破了伪装，当即骨血消融，只剩下一张人皮了。
屋渡厄拎起来给了现世报夫人，夫人连同手上的四张皮，卷铺盖卷一样卷在了一起，对屋渡厄道：“此处有倒贴墙，必然有其他邪祟相伴出没，我再去巡查一遍城中城外，二位如果没有其他用得到我的地方，我就告退了。”
屋渡厄颔首，道：“夫人慢走。”
现世报夫人就如来时一般，又消无声息地离开了小巷。
只留下祖万杀和屋渡厄二人，互相看着彼此，沉默了片刻后，屋渡厄沉稳道：“我们得谈一谈。”
“好。”祖万杀很有兴致地提议道：“那我们去做个孔明灯祈愿吧，边做边说。”
吃了桂花糖水又要放灯祈福，她倒是真来过年了，屋渡厄应了。
在江边有卖孔明灯的小摊，现成的三文钱，自己做少一钱，祖万杀把金锭子蹭下来一小块，给了摊主，拿了两个灯，找了个江边无人的地方，生了一团篝火坐下。
她很熟练地用龙源削竹条的毛边，一连削了几根后，见屋渡厄锋利的眉眼一直在审视猜忌地看着自己，她大大方方地一摊开手，给她看，笑道：“和我这么客气做什么，有话就问，不该告诉你的，我自然不会说。”
屋渡厄想问她到底为什么要抢天命，又为什么要和疯了的如无与虎谋皮，她斩断三转桥铁索是想做什么，这一千年里，她为什么变成了这副不冷不热的怪模样。
然而，话到嘴边，她还是先说起了自己。
“我想了一天，发现自己真没有多恨你。”
“当年制造鬼王，虽然有为了和你的感情，但秉心而论，我也想为众生灵魂出一份力，我想给他们一个公平的轮回，虽然过程出了问题，但是结果并不差，我恨你，仅仅是因为我曾经喜欢过你。”
祖万杀凑近了一些坐，一是想听到她低沉的话音，二是，她好像突然被江边的夜风吹得有些冷，想借火取取暖。
她穿得衣衫是细软的缎子和纱衣，夜风一吹，整个人都在风里发颤，她抬手理了一下脸上吹乱的发丝，温和地看着屋渡厄问：“能不能抱我一下？我怕你说完了，就没有机会了。能坐在你身边的机会不容易。”
屋渡厄看不得她这楚楚可怜还非要装作没事人一样的作态，总觉得自己成了亏欠多的那个人，垂下了眼，专心看着篝火，淡淡地道：“不必了。”
祖万杀动了下唇角，在炽热的火光里缩了下肩膀。
屋渡厄横了心，道：“我承认，以前我喜欢过你，但也就是喜欢过，没什么感情能坚持一千年之久。现在的你……也不是我认识的祖道微了。我看不清你。你到底是想做什么，你有什么野心，你都害了谁还一张笑脸，我全然不知，也完全不敢想。”
祖万杀点点头，抬头上看，问她：“那你认识的祖道微是什么样子的呢？能和我说说吗？因为我已经忘了。”
屋渡厄不需要回忆，就细述道：“非常可爱，害怕小虫子，但不说出来，有虫子落在你头发上的时候，你会吓得睫毛颤抖，但是板着脸，绝不声张，虽然什么都不懂，但是直觉强得可怕，谁都不能骗过你的眼睛，就像真的神一样，可是，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
她说出了一个很朦胧，但是很细腻的，祖万杀完全不认识的女孩子。
祖万杀摊开了手，紧贴着火焰。
火光在她漆黑的眼眸里疯涨。她非常为屋渡厄惋惜地说：“我想，你认识的那个祖道微，从来都没存在过。你知道她一个人经历过什么吗？你什么都不知道。”
屋渡厄诧异地看向她，祖万杀拿起龙源专心削着竹条，低眉顺眼道：“不过我明白了，以后我会注意言行，和你保持一个不让你厌烦的距离。”
她直接说出了解决办法，但是屋渡厄却有种被人戳穿了心思的讪讪之感，低声道：“我这一千年真的……习惯了，我全都习惯了，过去的事情就过去吧，那时候我们年纪本来也不大，不成熟。”
祖万杀仍然表示了理解，道：“尽管你和白命兰都不相信，但我现在是个人了，我已经有了人的感情和认知，我知道什么是理解和感情上的无法原谅的矛盾，也知道一期一会，自尊心。我明白你对我的疏离和无法原谅，我很清楚。”
屋渡厄被说得哑然，又往篝火里添了一根小小的树枝。
祖万杀平静地道：“而且，我也不喜欢现在的你。你变成了一个畏首畏尾的胆小鬼，当你发现我和你想得不一样，不能被控制的时候，就要和我划开界限了，对吗？”
屋渡厄猛地抬眼看她，立即道：“我没有想控制你。”
“当年你就是发现我无法被控制，才抛下我走了。”
屋渡厄愣了一下，她有点不确定这段记忆了，拧眉道：“我没有。”
“你有，你不敢承认，就像我母亲一样。”
祖万杀眼睛没有眨一下，然而手下的动作却是有些失了控，龙源一错手，直接割断了竹条，把祖万杀的瘦白的手腕划开了一道很深的口子，血液迸射进了火堆里，火光猛地摇曳闪动。
屋渡厄要站起身过来，“道微！”
“不许叫我道微！”祖万杀猝然站起了身，她低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屋渡厄，眼中升起隐晦不明的冷光。
这一个瞬间里，屋渡厄觉得当年固执的祖万杀又回来了。然而，不巧的是在惹怒她这件事上。
她下意识开始反思自己，她是不是真的错了？
祖道微当然是可以变的，哪怕是变成了自己完全不认识甚至不喜欢的样子。
血液从祖万杀的手腕里流出来，浇枯了地上的一片野草。
祖万杀垂眼看着脚下，默默抬起手腕，把血喝进了嘴里，目光像是喝水一样平淡，屋渡厄看得喉咙动了一下。
她忽然想起来，自己的疼痛还在她身上。
“把我的疼痛还给我吧。”她声音温和了下来。
祖万杀黝黑的眼眸看着她，放下手腕，嘴唇上一片猩红的血色，和屋渡厄的眼眸一样。她摇头道：“给我留点东西吧。你留着也没用，我留着，却能当个人。”
两个人的气氛凝固得江风也吹不动了。
她重新做下来安静地做孔明灯，编竹条，罩灯面，做好先给了屋渡厄一个，恢复了微笑道：“把愿望写在上面吧。”
屋渡厄沉默着接过来，忽然非常没有道理的觉得自己有些过了。
当祖万杀做好了第二个灯，她挣扎着，为自己最后辩驳了一句：“你生哪门子气？我又不欠你什么。”
祖万杀手上的动作全部停滞了，她就好像雕塑一样，静静地坐在地上，火焰打在她脸上时，映得眼眶中一片看不清的暗影。
良久，她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说：“嗯。”
就这一个字，把话题硬生生断掉了，她拿起灯毁灭了火焰，弯着腰把烧成炭的木材一根根扔进了江里，拿起火折子点火。
她看着屋渡厄空白的灯面，歪了歪头问：“怎么没写？”
屋渡厄缓慢抬头看她，低下头说：“我没有愿望，我只想死，因为工作好累。”
祖万杀温柔笑了笑，自己拿起墨石轻轻在灯面上勾画了几个字。
当烛火的热气把她的灯笼完全燃鼓了起来，她托着灯朝着上空一推，孔明灯晃悠悠地带着一点暖光飞远了。一直升到高空中。
祖万杀端着手目送灯飞远，目光悠长地轻声说：“孔明灯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星，为许下的愿望做凭证。”
屋渡厄干声道：“那天上的星星还不满天都是了。”
“愿望实现了，就会有星星落下。”
屋渡厄看着她，她一身冷白的衣裳在风里颤抖时，肤色白如冰雪，目光紧紧跟随着孔明灯远去，仿佛她也是那孔明灯没有放飞出去的一部分。
她突然有点愧疚起来，简直是疯了，发了什么疯！
“道微……”
祖万杀闻声回头看她，单薄的身影纹丝不动，眼神沉凝一字一顿道：“不许叫我道微。”
鬼王大人是这样的，屋渡厄：我只需稍稍发挥语言艺术，就可以惹她生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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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水案上·三少年误杀龙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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