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将落,天色既昏。
赤红的日光在村头红堂堂地亮起来,如此光亮的颜色,反把窈窕乡村民们畸形可怖的样子映衬得更加清晰了。
一众鬼魅般的村民脸上各个露出痴狂到病态的笑容,将锅中的人肉盛出来,肉剁得细碎,分装到小碗里后只够铺满一个碗底的肉沫。
但所有村民都如获至宝一般,将那点肉沫捧到面前,闻着香味儿,不舍得直接吃掉。
之前闯进来的守村人也被分到了一碗。
但傻子也不知道是真傻假傻,知道是人肉端上来哭声更加悲恸了,哭累了后,猛灌一碗凉水,吃起来桌边的清炒小白菜。好像来这一趟,真的只为了哭丧。
祖万杀天神之躯,没有吃饭喝水的需要。傅贞就不同了,哪怕修为再了得,那也是人。从早上二人相遇到现在他还没吃什么东西,原本带的水也喝尽了。
看着眼前桌子上的人肉碎末,他不吐出来就不错了,犹豫了一阵,拿起筷子伸向了桌边的一盘清炒小白菜。
小白菜倒是炒得素净,没有烂叶菜,可刚要入嘴就被祖万杀拦了下来。
祖万杀看这位一直冷漠无情的少侠已经饿得前胸忒后背了,忍不住话里幸灾乐祸的笑意,仍算厚道地提醒了几句:
“这里每天晚上都要吃一个村民增长阴尸之气才能活下去,但是这些村民再少,一人一口,两个村民也不够分几天的,更何况这里又不是天天死人。这菜八成是用提前储存好的人油炒的。”
傅贞胃里一阵翻涌,缓缓撂下了筷子。
满院子除了这两人都正喜气洋洋忙着吃人席的功夫,之前劝祖万杀嫁给自己儿子的妇人又端着一碗人杂凑了过来,眼珠子手指头胡乱装了一碗,献宝似的端到了祖万杀面前,十分殷切讨好地问:“姑娘,你晚上不是要去找女鬼?婶儿拦不住你,但你一定要吃一口‘保命席’,这样晚上女鬼就找不到你了,婶儿也能放心了。”
祖万杀没有立即回绝她,而是随口叫她放在了一边,任她如何热脸贴冷屁股,祖万杀都不得罪、也不搭理。自己扭过头与傅贞商量起晚上一同清理女鬼的打算。
妇人几次想要插话,但听不懂什么“阵法”“渡化经”这些仙门用词,想开口又无从说起,憋了一阵,见那碗端来的人杂祖万杀都不瞧上一眼,暗自瘪嘴,笑着招呼一旁眼巴巴的儿子过来:“恨女啊,你过来,妈这有好东西吃呢。”
没想到男童的名字一出口,一直对自己视若无物的祖万杀二人反倒齐齐看了过来,只是脸色非常难看。
祖万杀那双乌黑的眼睛盯着妇人,声音轻飘飘的:“你儿子叫什么?”
“恨女啊。”
妇人一脸莫名其妙,见二人脸色确实不妙,好一阵才后知后觉,“哎呦”一声笑了出来:
“你们不知道吧?这可是起名字的学问呢,有大讲究的。”
男童跑到了妇人怀里,抢过那碗人杂,直接上手抓着大口大口吃起来,妇人慈爱地抚摸着儿子头顶,对二人充满得意地炫耀道:
“我之前生了好几个赔钱货,一直生不出男孩来,后来听了村里老一辈的人的话才知道,给孩子起名很讲究的!必须得在出声之前就给定下,才能让菩萨知道你这胎想要男还是想要女。”
“我怀大宝的时候就天天念叨‘恨女’啊,‘恨女’啊,还需要骂得狠一些,才能把想要来我肚子里投胎的丫头都骂走,男胎才能进来呢。”
“这不,总算让我生了个儿子!”妇人就像一只斗胜的公鸡,说到儿子昂首挺胸起来,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傲气油然而生。
听完这番解释,祖万杀二人脸色黑了个透底,不说祖万杀是女儿身听了这名字是什么滋味,傅贞也是家有姐姐,自报姓名时也说跟姐姓,而不说父姓,可见对姐姐十分敬重超过了生父。
可他这趟是给鬼王办事,此时也只能隐忍不发。
祖万杀则很坦诚,脱口而出道:“瞎了你的狗眼,竟然抛弃心肝脾肺想出这么一个狗屎名字来,真是上愧天地下欠地府,死后也要打入畜生道叫你去猪圈里刨食三世转生成粪坑顽石,再去地狱中拨皮抽筋好好修行一番……”
她一口气骂了诸多花样来,直把身边傅贞听得一愣一愣的,代他解了这一口恶气,甚至嘴角抽动想要微笑出来。
妇人被一通指着鼻子的臭骂气得脸色阴沉,然而还来不及发作,她和怀中的男童都被祖万杀使了个小法术抹去了记忆,又恢复了方才趾高气昂的模样,完全不知被祖万杀劈头盖脸骂过。
妇人显摆完了“起名的学问讲究”,更来了劲了,反问祖万杀:“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
祖万杀眼也不眨,淡笑道:“没名字,我老子说能杀人的就是好孩子,不论男女的。”
没听到名字就无处发挥了,妇人十分惋惜,但一看怀里的儿子,又喜上眉梢连连摆手拍了板道:“呀,女的到底不如男的行,传宗接代不顶用的。”
祖万杀懒得多说,低头吸溜碗里的凉水解闷。
一旁傅贞琢磨出一点不一样的味儿来——一个就认生儿子,一个就认杀人,听着都不是太正常。
院子里的供桌摆起来,大红绸一系,真有几分欢喜热闹的劲儿上来了,贱丫头声音低低地喊:“大姐,香烛你放哪里了?”
夫人回头剜她一眼,十足刻薄地道:“供奉给魁娘娘的香烛是你碰的?呸,老实干你的活儿,我亲自去拿。”
转头对祖万杀亲热道:“姑娘,今天村里死了人,待会魁娘娘就要显灵给我们赐福啦!你待会仔细留意着,可得把这福气接住了。”
说完把男童的饭碗抢走,用袖子擦了擦他手上的油花儿,佯装责骂道:“小兔崽子,别光吃了,快和仙女姐姐说说话!”
那边村长又有事招呼她,妇人这才一步两回头地走了。
因为之前扒皮的威胁,男童并不轻易和祖万杀开口,直勾勾盯着她,脑子里不知道想什么,频频露出一种又恼怒又痛快的怪笑来。
祖万杀给了他一记冷眼。
傅贞对这鬼地方受够了,他觉得和鬼怪厮杀都要比面对这些村民好上太多,对祖万杀提议道:“我们还是先离开吧,趁着天黑前布阵,直接快速处理掉女鬼,不能掉以轻心。”
祖万杀却摇头,小声道:“我要等着看祭祀,瞧一瞧这位魁娘娘的庐山真面目,哼哼。”
傅贞想到她之前笑话魁娘娘做为邪神没面子保佑生儿子的事,思忖了一下,劝解道:“魁娘娘势大,手下爪牙也不会来到这小地方发展信众。我想是有人冒充的,还是你对魁娘娘的了解我比更多?”
没想到祖万杀比他还自信,直接道:“很多,肯定比你多。”
魁娘娘的势力之大,连一个四处流浪的散修都能看出来,她会不知道吗。
尤其是这几百年,魁娘娘那邪门歪道的营生发展得越来越好,天庭想要约束,常常派她下去给魁娘娘找晦气,今儿揭穿手下爪牙传教骗局,明连夜砸了一座“天浊元魁娘娘法殿”,和魁娘娘的关系水火不容到了极点。
魁娘娘恐怕恨她恨得夜里辗转难眠时,都牙咬出裂缝来。
想到这里,祖万杀心情好了不少,直接语气轻松随意地揭了魁娘娘的老底:
“你以为魁娘娘为什么能成邪神?她手中掌握了一条天命——只不过是胡乱拼凑的,邪性的很,恐怕连她自己都不能完全掌握。现在世道将要大乱,人间气运会影响正神,也会影响邪神,她现在每天面对各种祭祀祈祷就够焦头烂额了,会来这鬼地方保佑一帮婴灵缠身的愚民生大胖儿子?”
傅贞一听魁娘娘竟然有如此堪比神仙的实力,即惊诧无比,又不禁暗中揣摩起来祖万杀的来历,这个怪女人竟然会这么了解一位大邪祟。
他疑惑发问:“邪神也要处理祷告和祭祀?”
这听上去简直和真神仙没什么区别了。
祖万杀果断道:“当然了,而且你说的一点不错,魁娘娘虽然是公认的邪神,但也不是什么信徒都收的,手下的精怪爪牙们一般不会来穷乡僻壤发展信众,只专门蛊惑最能供奉香火祭品的达官显贵。”
“为何?”虽然他早知道这点,但还是觉得奇怪。
就听祖万杀回答简单:“她嫌供奉太寒酸。”
“这……邪神也有嫌贫爱富之说吗?”傅贞问完,一抿嘴唇不继续说了,心想:“邪神自然是可以嫌贫爱富的,我说了句什么废话。”
祖万杀一聊就收不住了,不自觉笑意盈盈、侃侃而谈:“而且很有意思的是,她做邪神也是特别阴毒的那一类,经常吞吃其他大邪祟,邪祟界都很退避她,如果有人敢冒充她,那就是想给魁娘娘加餐了。一般邪祟没有这个胆子,所以我很好奇,这个冒充魁娘娘的邪祟背后,到底会是谁。”
“你早就知道这个魁娘娘是冒充的?”傅贞万分不解,扭头盯着她问:“那你刚才笑那么开心?”
祖万杀十分坦然,一摊手承认说:“就是想笑话她一下不行吗?不管是真是假,反正我已经笑话完了。”
傅贞:“……”
看来她是真的很讨厌魁娘娘。已经讨厌到了有些幼稚的地步。
叠个甲:
声明一下哦。我没有任何辱女意图,文中涉及到的恶意起名、孕中骂胎的行为,是我在老一辈口中得知的陋习。
我无意对任何一种思想做任何评价。——这句话属于通用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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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金案·氓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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