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供词

身体的疼痛在思绪与现实灼烧意识,过去与现在交织,彼刻与此刻重叠。

陈西又豁然撑开眼睛,对上洁净的天花板,过于亮的灯光,以及——

正在施术处理她伤口的医修低下的眉眼。

腐坏的部分被切割扯离,肌体不自觉地轻颤。

注入身体的血浆寒凉,医修的灵力温热,灵力游走在犹如被野兽啃噬过的筋脉,缓和已然破裂或将欲破裂的五内。

另有一名医修俯身处理她腿部的骨折骨裂,处理将近尾声,重新对正的骨头正经历固定。

陈西又被术法严丝合缝地困在原处,感知着疼痛在洞开外皮的身体内外游窜,粉饰太平的呼吸在过程中因着疼痛颤动,陌生的仪器声响有规律地提示时间的流逝。

既然她活着睁开了眼睛。

那么斜线酒吧的两名堕修应该已被控制。

医修将手探出她的伤口,搁下刀。

皮肉被向中牵扯,未能阻拦完全的血液濡湿伤口与肌肤,顺着肌理蜿蜒出血河,疗愈的术法弥合表皮的血肉。

世界吵闹又安静。

那个祭阵,被她临时用星阵阻下的祭阵,她是不是在哪见过。

或者,听说过。

啊,对了,八岁那年,那个喜欢凌.虐孩童的堕修房间,他是不是也想绘下一个相类的法阵,以阵中人血肉骨骼,召请力量。

那个夏季,等待死亡从背后袭上身体的最后,剑宗驻烟火众修士循灵力破窗而入时,扑朔翻过的凌乱纸页里,绘着并不成熟但有共通之处的法阵。

它们都在烟火众,召请——

两处阵法呼唤方向相撞,却不指向一处,它们各自指向墙外,指向雾海。

雾海。

召请雾海的眷顾。

皮肉牵动着向内收拢,灵术助益肉身形成勉强弥合的表层,脏器疼痛得痉挛着欲要向内闪躲。

雾海内,会有什么?

葬有无数另修人、炼气期修士乃至化神修士的雾海,有什么东西可以召请而出?

“好了。”医修开口,顶着陈西又警觉的视线,纤长的、犹且染血的指尖冷淡地、坚决地对她使用了昏睡诀。

再醒来时,阖上的窗帘透过的色彩显示时间为凌晨。

陈西又闭眼,此地应还是烟火众界内,经由阵法蕴留了少量灵气,她昏睡后身体自发引入了少量灵气,陈西又就着微末灵气内观筋脉气海。

伤势犹在但使用强力术法恐有崩裂风险,还有一处亟待她支付报偿的异常。

总之,活下来了。

那么,先修复筋脉、内脏、还是腿?

明知自问的自问自答后,陈西又发出一个类似笑声的气音。

果然还是先修筋脉吧,待到灵力调用如初,就能禁受疗愈灵符的疗效了。

指尖微动,拢上不知何时被放在掌心的灵石。

盘算着三日内恢复身体返回办公,紧绷着的神经松懈稍许。

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啦。

*

相较陈西又的好生将养,幸存的堕修显然没有如此优待。

文昴万时硬着头皮轮流拷问几个回合,却是半点问不出。

夺了烟火众段八白皮囊的男性堕修姓甚名谁全不配合,吊着口气硬撑,活也不想活,死也不甘心。

“平常的案子当场杀了就是,可这回堕修凑起三人,谁知道哪里再趴几只?”万时恨恨地啐一口,颇觉晦气,“真是疯了,烟火众有来无回的也不知道他们图什么。”

两位堕修均拒绝透露名姓,三人只得以两堕修所占躯壳名号称之。

大叔佳从关押“白求妙”的房间出来,手绢慢条斯理擦手间的血,文昴已经进去再探这女性堕修的状态。

做恶人并不熟练的两人猫在外间盯着“段八白”,也留意着文昴伸手快准狠逼醒“白求妙”的全过程。

“白求妙”在先前的行动中显然被视作弃子,本该困缚他们大半时辰的肉身困阵草草崩溃,起码证明堕修内并非完全一心。

只看她愿不愿意坦白和能吐多少。

“文师兄可以的吧?”

“没事,死不了就能继续问。”浑然不觉自己说了什么的万时专注望向监控画面,大叔佳震撼地瞥他一眼,心下叹服。

“姓甚名谁,所属流派。”

隔绝术法波动的小隔间,文昴俯身坐到“白求妙”对面的椅子,并不公事公办地抬眼。

“流头帮,名字啊,”女子冷淡地低下头,她轻轻抬了抬被束住的手,感觉到不出所料的灵气不顺,灵力枯涸地附着在灵池,“如果我不想提名字,你会用哪一招?”

“是拔掉指甲,碾碎骨头还是咒诅之术,油煎还是火烤?”顶着白求妙名字的堕修完全没了后花园初见的模样,抬起头,眼中枯败。

“罢了,名门修士,我还没说谎对吧?那就我先说,说完你再问,记得给我个痛快啊。”“白求妙”向后靠上椅背,枯井一般的眸定定看向文昴身后斜上白墙。

*

说起来,“白求妙”其人加入流头帮算不得短,不过炼气了三十四年仍在炼气的人当然没什么必要珍惜。

流头帮是由流狂帮二十年前改头换面而来,帮下不知支了多少阵法,忽然真的摸索到了所谓神迹,自总部屈尊临下的布阵人来到她所在的分部,说是共享仙泽。

修士另修人的鲜血恐惧绝望流入阵法,岑寂的夜色里法阵阴燃起黑色火焰,仿若扭曲的蛇扭曲相拥着向上攀长。

“神迹啊,我们流头帮的神——”

总部派下的布阵人疯得彻底,端着阵中催化出的蓝紫液体分装,殷切注视这一据点的修士饮下。

杯中所盛绝非甘酿,可目睹阵法大成的众人全然无法拒绝。

手渴盼地向前探去,稳而又稳地接过杯,唇齿不受控地颤抖,臂膀迫不及待地违背己身,杯盏触上唇齿。

舌面向下塌陷、塌陷。

喉管痉挛着向下向外压迫皮与肉,好腾出地接纳这恩赐。

身体在哄抢。

脑中一片僵硬的空白与恐惧。

甜的,那蓝紫色滚烫似岩浆、冻人似极寒之水,甜得人直欲作呕,甜得像早该腐烂的过美旧梦。

烧灼感一路滚过全身,被冻到脆硬的肌肉淋上滚油,卷起枯焦的黑边,骨头传来刺穿灵魂的剧痛。

一身淋漓大汗。

回过神只看见那上层布阵人在她身侧舞蹈,折腰,抬手,指尖冰凉地戳到她眼前。

一张脸歪斜在那手后。

那是一个称得上天真的纯洁笑容,如果那眼眶中的瞳仁不是那么异样。

异样地大,异样地黑。

“大仙,我们的大仙选中你了,”少年在奇异的瞳仁下失了分寸的五官在模糊视线里模糊又清晰,他的声音吟咏着什么,“孩子,孩子,嘘,听我说,别怕,大仙选择了你。”

他的笑容夸张天真到像要与面孔分席,声音却亲切柔和。

“……”“白求妙”说不出话,喉舌仿佛融化在方才的奇异液体内,蠕动着试图寻回往昔。

周遭饮下所谓仙泽的据点弟子不知何时没了生息,寂静笼罩在月下的这片荒山。

“白求妙”终于找回声带,粗粝的声音挣出肺:“选中我?你怎么不去?”

少年细致地打量她,神态纯洁犹如孩童讨要苹果,他的手轻轻将她的头发拨到耳后,偏了偏头露出一个无瑕的思考表情,轻声絮语地喃喃,“为什么不是我呢?为什么是你不是我呢?啊,我知道了,”毫无波动的了然声音,少年的声音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孺慕,“大仙要我去做的别的事。”

冰凉的手托住后脑,少年从诡异的舞蹈中回到此世,他伸手为“白求妙”梳理着头发,如同一个慈爱的母亲:“孩子,你会为大仙献上一切的对吗?”

“献出我们的血。”

“献出我们的肉。”

“献出我们的骨。”

“献上我们的头颅。”

“献上我们的灵魂。”

“献上我们为虫豸不堪入目的一切给我们的神。”

“白求妙”怔怔地看着这个流头帮上层派下的、负责布下祭阵的少年人,看他脸上安适如沉眠于母亲臂弯的微笑。

疯子。

滚。

谁爱做谁做给我(*——)滚。

却好像有柔软异样的手捋过她的喉管声带,细致体贴地压下一切愤懑,满怀爱意柔情地轻推。

于是“白求妙”听见自己的声音——

“好。”

仿佛被母亲拍了拍脑袋,骄傲地站出队列、神气地挺起胸膛的,孩子。

*

文昴公事公办的神色几不可见地龟裂了一瞬,确认这间堕修审问室内测试堕修是否说谎的灵器仍旧灵气充沛且没有反应。

她说的是真话?

大叔佳呼吸错了一拍,险些将预备回复陈师姐的半截消息直接发出。

哪有什么会回应阵法的大仙?

正因为是修士,这件事是那么的怪异和无法理解。

“然后我们找到了一家旅馆,陆续看上了几次另修人,活人炼灵夺人肉身,再然后前尘尽忘入得烟火众,后面的事,你们知道的大差不差了吧?”

“后面的事,你如何苏醒,你与堕修同伴的见面,说清楚。”文昴打量眼前的堕修更易后的眼睛,力图找出她的目的,“活人炼灵夺人肉身,怎么挑的人怎么做的,也说清楚。”

“哎呀,”“白求妙”向后靠上椅背,柔软的金色流苏因为动作顺着腿部线条流下,露出大片肌肤的衣裙盛开大片血迹干涸留下的暗色,“你要是说从实招来我就不理你了。”

她分明是带了笑的,敛着的眉眼又是疲倦与哀愁。

*

“白求妙”无需知晓另修人的挑拣,她只是依照那上层的说法,咽下一碗又一碗色泽浓艳的苦药,再在一个深夜同一名另修人坐进同一个法阵。

妍丽的沉沉睡去的脸埋进她的颈窝,“白求妙”轻轻压着这颗脆弱的即将属于她的头颅。

烟火众一行有去无回,过往的她定会寻隙逃离。

只是,只是,“白求妙”聆听心内异物的归顺,这归顺绞进了她的□□,使她明知异样却生不出抵触。

有异样的柔情在她体内陌生地搏动。

于是过往绝不接受的事,也不是不行。

在旅舍醒来的白求妙毫无异样地起身,视若无睹带她离开烟火众的客人身上馥郁的奇香,挣取她要的钱财。

说到醒来原因,“白求妙”齿尖难以忍耐地咬住舌尖,坚硬骨头磨过柔软舌面。

“因为点妆死了啊。”

“其他都无所谓,我当时也没反应过来。”

“我只是后面越想越气,反正都是死,为什么她——

不是我杀的呢?”

声音幽幽飘飘地渗出唇舌,沁着甜蜜的毒汁。

“然后?然后我就记起来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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