鳞蛇本是一种极其灵活的物种,在如雨漫天的攻势中却毫无躲避之力。只见“暴雨”摧枯拉朽般席卷过鳞蛇,鳞蛇呆滞原地,紧接着无数道血线从鳞下哗然绽开,那号称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鳞片,居然一丝一毫也没有防住!
几息过后,“冬夏”收起了弓,目光扫过软在血泊中不知死活的鳞蛇,昏迷的二泽和茯苓,还有倒挂在树枝上,早已晕了过去的阿芥,心中一阵无语。
都晕了,谁给我带路?
靳长生走到鳞蛇旁,双指并起摁在蛇头上,微微沉吟。
没感应到任何开智痕迹。同时,也不像被人操控。
——那么,一条本来应该遵从御兽灵契、对老祖馥月言听计从的蛇,如何会突生杀心呢?
还未思量出结果,靳长生想起要及时毁尸灭迹,掌心燃起一簇火,将丑陋的木弓烧成灰烬,又捏了一个祛灵痕之术清理驭风术残留。拍了拍手,去茯苓身边安详躺倒,摆了个舒服的姿势。
随即他魂魄离体,去到一棵参天大树的树冠上躲避。
他发出去的那道应急令,应该快要叫来人了。
果然,不到半刻钟,两名身着淡蓝棉袍、袖口缝银黑纹的弟子御剑而至。
看着装,这是甲级弟子了。行道宗没有内外门之分,只有从甲到丁级的排序。凡刚入门者不论修为年龄,统为丁级,这四个昏得各有特色的小弟子就是。
无论哪级的制服都是淡蓝袍,布料都是棉掺麻,不过袖口暗纹的颜色不同。甲为银黑,乙为墨蓝,丙为金绿,丁为白。甲级弟子修为至少为金丹中期,最高甚至有超越师长者,上不封顶。
靳长生一愣。
他对行道宗的制度怎么这么……侃侃而谈、信手拈来?不会是脑子里自发编来哄自己玩的吧?他可是除了提升境界修为,对别的一概不关心的靳长生啊!更别说离自个老巢十万八千里远的行道宗了。
“咦?看上去,是四位师弟师妹联手杀了条大蛇?”甲级弟子之一面露惊异。
另一个道:“还是救人要紧,万一贻误时机就麻烦了。”
他飞身将树上的阿芥救下,拿出一只瓷瓶,喂昏迷四人每人一颗丹药,再给他们摆好打坐的姿势。接着他也盘腿坐下,双手掐诀念念有词,辅助四人消化医丹。
事情都让他干了,最初发言的那位闲得无聊,便去查看血泊中的蛇的状况。等看清楚,他腾地起身,大叫道:“这这这!!是鳞蛇啊!是馥月老祖的曾曾曾孙啊!!”
“娘嘞,快跑,等会儿老祖来找麻烦,我俩的小命都得填进去啦!”
见同伴阖眼念诀毫无反应,他哎呀一声,狂奔过去把人拦腰往肩上一抗,一道法宝藤蔓从袖中甩出,将四个小的捆成一团;他的剑比他动作还快,飞在空中初具速度,他左搂右抱跃上飞剑,风驰电掣的就要腾空离开。
靳长生:“……”
要不是现在不好作声,他简直要上前问问,愿不愿意跳槽去他们万卦宫?他最欢迎的就是有一技之长的人才啊!会逃跑也是很牛的一项技能,可以不用但不能没有的那种。
——哦,对了。他那老巢有名字,叫万卦宫。残魂就是这点不好,记忆东一茬西一串,为了省点存储空间,有些事情隔段时间不去回想,就容易再也想不起来。
他还沉浸在思考里,一个女声从上空传来:
“岑免,咋咋呼呼的,像什么话?”
接着,岑免越飞越低,一寸一寸地往下掉,他憋着气还想飞,空中一道无形巴掌把他摁死在了地上。
岑免:“……”
他同伴:“得了,不够丢人的。”
岑免唏嘘:“罢了罢了,既然锦华尊长来了,你我的小命就保住了!”
他话音刚落,一名身着箭袖长袍、皮肤微黝的女子,拽着手中骑兽的缰绳,流星般飒沓而来。骑兽是一匹白马,墨色长鬃,四蹄绕风,待锦华下了鞍,便叼住自己的缰绳,乖乖往一边吃草去了。
“不错,你们来得很快。”锦华看了看岑免和霍术,二人向她见礼。锦华点头以示回礼,绕着捆作一团的小弟子走了一圈,道:“看来就是这两个小混蛋,把馥月还未出世的孙儿吃了。”
岑免一愣:“不是杀了这条大蛇么?”他指向遍体是伤的鳞蛇。
锦华向鳞蛇走过去,边走边道:“馥月方才到殿中找我,想要我替她孙儿伸冤,说是宗门内两个弟子为增长修为犯了禁忌,偷食蛇蛋。我问清之后,看见一道求救灵光在空中乍亮,馥月一见脸色也变了,表明那就是她刚刚回来的方位。我不明情况,便干脆过来看一眼。”
“凡见应急令,附近甲级弟子须立时做出响应,你们两个做得很好,这是其一;其二,岑免你跑得未免太快!馥月性子软和多虑,若见到你们如此畏惧她,胡乱猜度她,又要伤心落泪了。”
以前因为把小蛇带回去养了几日而被馥月吊了一天一夜的岑免:“……”
树上差点被毒死过的靳长生:“……”
果真残魂当久了,容易出幻听。
锦华在鳞蛇边蹲下,手指还未接触,便道:“还活着。是馥月家的鳞蛇没错。”她将鳞蛇翻来覆去检查顷刻,咕哝道:“逆鳞完好,未伤到要害。都是一些皮肉伤,不过失了些血,昏过去了,不危及性命。”
她的手指摁在耳下,随着灵光微微亮起,从她口中吐出一串低沉诡异的蛇语。这是在跟馥月传音了。岑免不是第一次听锦华长老说蛇语,但每每听来,总觉得从后颈到手臂都爬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拉了拉霍术,卷起袖口给他看。霍术一开始不明就里,低头去仔细研究,看清岑免所指之后,额角爆了几根青筋。
靳长生瞧得有趣,换了个姿势,一腿盘膝、一腿支着胳膊,只当自己找了个视野绝佳的观席。
霍术大概也是不稀得搭理岑免了,从袖中抽出一只乾坤法宝,恭谨递给锦华道:“长老,可否要将鳞蛇收归袋中,暂且温养?”
锦华的面上却有些沉思的神色,半晌终于起身,谢绝道:“这伤痕奇怪,绝不似丁级弟子能做出。我已经联系了人来看,鳞蛇无大碍,不用动它。你和岑免暂且不要离开,他现场教学的机会不是时时刻刻有的。”
霍术和岑免一怔,接着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恭恭敬敬退到一边,也不再窃窃私语了。
靳长生虽然看着热闹,但也得陪着他们等,刚才接连附身二人,现在困得眼皮打架,背靠在枝杈上,在清风拂面之中差点睡过去。
昏昏欲睡时,他听见清脆而细微的撞铁之声。
有人来了。
那应该是一把剑。剑客将剑佩在腰间,行走时总会有这样的声音。来人步履轻盈平稳,是个内外兼修的好手,修为不低。至少,魂体的靳长生不能感应出来其境界。
反正嘛,大概是靳长生反应过度,他每每听到这样的动静,总会想起某个人——
“灵刹长老。”
“灵刹长老!日安!”
噗——
靳长生猛地睁开眼睛。
他听到了什么???
他一个翻身坐起,动作比脑子还快,从枝叶里探头出去张望。刚开始没见到多出来的人,目光急急逡巡了两圈,一个皎月般素白的人影才从树后缓缓绕出。
靳长生忽然之间,仿佛被攫住了舌头,张口无言。
那是……江雪庭。
江雪庭走到了鳞蛇边,长身玉立,仿若修竹。声音低缓,不疾不徐,和锦华交谈。靳长生下意识想听,又觉得多余且无用,躺了回去,闭上眼耳,佯装闭目养神。
虽然不太想承认,但世人说江雪庭道骨仙风,天人之姿,从来都不是胡乱吹的。什么冰雕雪塑,气质凌寒,也不是无中生有的幻想。皆是写实。
不过靳长生觉得,他们说的还是差那么点意思,概括不到位。
江雪庭一张脸就足够惊人了。怎么从来不夸脸?是通身的气度太夺目,把他本来的面貌盖过去了,还是世人眼里,“剑尊”这个头衔排在“江雪庭”这个名字前面,威仪赫赫,以致不敢直言?
要知道他靳长生死后的风评,一般是几句阴阳怪气的评价联排,最后跟一句“勉强长得入眼”类似的话。更有甚者,把他的长相横夸竖夸一通夸,最后急转直下来句骂言。而他的优点明明如瀚海星辰般无法数清。两厢比对,真是世态炎凉……
靳长生想到此,睁开眼睛,翻了个身,手臂垫在脑袋下,侧身看着下方。
他曾经为了做一件事,去拜访过很多位大师和画匠,在他们家里见到了许多人像画。那些人像只有美的,没有丑的。他问为何,一些画师说,美人入画是风雅,丑物入画是糟蹋;另一些画师说,为了练笔什么都画,不过因为靳长生是来寻美的,丑的就不摆出来让他看了。
靳长生坦荡荡道:“但你们画中这些皮囊明明无甚差别啊。”
那些画师因着他给的钱多,大都没说什么,打着哈哈就过去了。不过也有零星几个,觉得遭受了侮辱,不客气地拱手送客。靳长生心中莫名其妙,走就走了。
后来,靳长生见到了江雪庭,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
“你长得独一份儿的别致,真该让那些画师照着你画一张!”
两人就打起来了。
不过,江雪庭其人,根本不会因为口舌便宜和人打斗。事实是江雪庭身边的拥趸被触怒,大骂靳长生言语轻薄无状,拔剑过来就砍。靳长生一鞭格挡、两鞭缴械,又一鞭子捅过去让人疼得半天直不起身;江雪庭见靳长生似乎还要来第四下,用剑鞘轻轻一抵,竟是瞬息消解了他的攻势。靳长生冷不丁地遇到了对手,骤然兴奋,当然要打!
——“情况有异。”
这声线如冰撞玉,极为特殊,一下子拉回了靳长生跑偏的思绪。
他低头看去,只见江雪庭轻轻踏出一步,左手手掌上翻,掌心拢着一枚树叶,三指并起竖直,拇指和尾指则贴在叶上,灵光在指尖隐现。随着他的法诀生效,地面也隐约浮现了一层光晕。
此乃溯源之法。使用者能通过此法,放大一些肉眼察觉不到的灵力痕迹。更玄乎的,是用术法将过去一段时间内的景象还原。不过那得是天演宗的秘传了,江雪庭必是不会的。
靳长生扬了扬眉,撑着下巴哼笑一声。
他可不担心。他的祛灵痕术是专门研究的,从小创造,一直改进升级,就是为了惹是生非之后不露马脚。就算鳞蛇的伤痕再奇怪,普通溯源术也很难显出是由何法所伤,更不能寻根究底找到他身上了。
江雪庭轻声道:“确有第五人无误。是一位高手,所用驭风之术精妙异常。”
“……”靳长生的笑容僵在嘴角。
锦华挑眉:“你认为的高手,可就不是一般人了。”
江雪庭颔首:“飞叶成刀,引风成箭。无缠斗痕迹,乃瞬杀。我想,唤醒这几位弟子,应该能问出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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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江雪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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