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靳长生低头看着鞭子,心中喃喃,“……破夜?”
他手中的,赫然是那柄从他筑基开始,一路随着他鸡犬升天,被各种天材地宝修补改进了无数次的节鞭破夜。
鬼知道靳长生究竟有多久没见到自己的本命武器了。他自打只剩残魂开始,就再也感应不到破夜,也不知它这段时间去哪潇洒了!
心中大疑会不会是假的,靳长生翻来覆去地查看,连掰带撅,左劈右甩,确认外观、手感和硬度都无误,才放下心来,将破夜放回了虚空。
纸钱堆下幽幽传出声音:“……壮士,我错了。”
“我也错了。”
“你有眼无珠。”
“你很牛?你狗眼看人低。”
靳长生冷笑一下,猛地跃上纸堆,长腿一收屈膝坐下。
鬼们发出虚弱的叫声:“哎——”
靳长生其实也开始思考,为什么自己被最后这句话惹得勃然大怒。他天生地养,自打记事起就是孤零零一条好汉。娘,老子,老婆,孩子,更是一个没有。鬼们咒是咒了,咒不到谁身上嘛!
不过倏息后他便释然了:怒便是怒,还要找个理由来怒么?咒的对象纵使莫须有,追根究底也是咒他!
“下次招子放亮些,别再惹到你们爷爷辈的人。嘴也放干净点,阴德不要了么?”
靳长生骂了一句,跳下纸堆。
反正钱也给了,事情也解决了,还意外之喜拿回了破夜。靳长生打算回江雪庭身边。然而在泉下路里走了几圈,却完全感应不到一点灵刹山的方位,他把其中一只鬼从纸堆下刨出来:“你们刚刚怎么找到我的?”
那鬼已经悄摸把自己的两截身体拼上了,刚脱了外衣,把纸钱往衣服里搂。靳长生提溜出来的便是这么一只苍白皮肤上爬了几条血糊糊刀伤的鬼。
鬼打了个哆嗦,战战兢兢道:“就是标,标记啊。”
“你留什么标记,我还能发现不了??”靳长生匪夷所思地反问。
没成想那鬼指了指他身后:“就是这个小记号,感应它,不管多远我们都能找到你。”
靳长生一愣,迅速扒了外衣,在衣服背后找到了一枚指印。
“……”
靳长生眯起眼,仔细打量。指印在特定角度泛着微光,光泽很弱,非常不起眼,要靠得极近才能看到。
要知道,这还是对靳长生的五感而言。要是换一个人来,怕是跟“不存在”没有任何差别!
鬼缩头佝背立在一边,悄悄瞄着靳长生结实矫健的上身。
靳长生是淬体不知多少遍的人,肤白无痣,肩宽腰窄。肌肉不如磐石那般坚壮夸张,却十分漂亮得宜,覆盖在近乎完美的骨形上,线条流畅匀称,宛若工笔天成。
鬼看看他,再看看自己的,扭捏了一下,羞涩递出右手:“是我的大拇指呢。”
“……”靳长生抓了一张纸钱,漠然擦掉指印,重新穿上衣服。
他拿起纸钱,认真打量方才拭下来的痕迹。严格来说,这不是一种涂料,因为它被擦下来后,很快就消散了,更像是一股凝聚起来的“气”。它给人的感觉和灵气很像,怪不得靳长生从未察觉到过它的存在。
靳长生:“这个颜料是什么做的?你从哪里得来?”
鬼:“什么做的我不清楚,我在‘白街’买的,一瓶可不便宜!店主说,它是最近新研究出来的一种针对修士的跟踪墨水,做标记的位置只要够隐蔽,再厉害的修士也很难发现。你觉得怎么样?听他们说反馈真实好评送小样。”
他探头探脑,嘀咕“感应不到标记了”,还想看看靳长生的外衣后背。靳长生一掌拍歪他脑门:“你自己感悟去吧。墨水瓶子给我,没收了。”
鬼委委屈屈:“拿不出瓶子,我怎么证明我的是‘真实’好评……嗯嗯没事了没事了,壮士您拿走,别还我了。”
靳长生收回死亡凝视,接过鬼双手递上的瓷瓶。他再一看,不是瓷瓶,是骨瓶。果然是冥界的产物,很有特色。
迂绕一大圈,还是不知如何回灵刹山。靳长生便直问:“你能不能把我送回刚刚那地方?”
鬼:“哪、哪儿?”
靳长生:“行道宗灵刹山,在宗内正中偏东的方位。”
“您刚刚在行道宗的中心?”鬼表情一愣。
靳长生怪道:“是啊。你不是都从那里把我抓过来了吗?”
鬼犹豫道:“可是……标记指引我们在哪找您,我们就直接找了。要知道,行道宗的结界太强,对泉下路而言基本是封闭的。这么大的宗门,哪里容许我们这些鬼在它那儿想出就出,想进就进?泉下路最多连通到行道宗偏僻的地方,再深入的,不可能啊!”
偏僻的地方?
所以靳长生上回从泉下路出去的时候,到达的是行道宗禁地。那里离行道宗主区够偏远了,这倒没错。
然而,鬼沿着标记追踪靳长生,说感应到便感应到,说抓便抓了。
靳长生想到一种可能,怔了怔,低头看向手里的瓶子。
瓶中的墨水,他身上的标记;鳞蛇脑内,被江雪庭捕捉到的符号。
都是类似标记的东西。前者,靳长生带着它过了那么久都没察觉;后者,靳长生探查鳞蛇神识时,也毫无踪影,直到江雪庭用特定仪式和符咒才令其现形。
这二者莫非……出于同源?
更进一步,如果没猜错的话,这种特殊“墨水”伴有某种空间之能。因为它一来带引鬼破开本不应连通的空间,找到靳长生,二来,或许正是在鳞蛇脑内开辟了一处用来躲避的隐蔽空间,才让靳长生的探查之法没起到任何作用。
这是说得通的,但究竟是不是这样,要是这样,这墨水又是如何做到的,都得加以调查才行。
靳长生忽然一扬手,把墨水瓶子扔回了鬼怀中。
鬼:“啊?不,不要了吗?”
靳长生:“地上这些宝钞你都拿走,但别再用这墨水追踪别人了。”
鬼迟疑着点头。
靳长生垂首陷入沉思。
如果墨水有这种效用,那更不应该带在身边。
——谁知道将它售卖出去,是不是制造者在进行一场群体标记?
“告诉我,”靳长生扬了扬下巴,“你口中的‘白街’在哪?”
·
这次靳长生要离开泉下路的时候,不仅灵刹山,连偌大一个行道宗的方位都感应不到了。
——连偏僻的下车地点也没了??
靳长生:“……”
两个鬼觑着他。
靳长生脸色不好,冷眼瞪回去。
看来是这两个鬼把他抓出来,惊动了江雪庭,用泉下路开口残留的气息进行溯查,最后直接对全宗屏蔽了泉下路。
行道宗有多大知道吗?从外面走进去会死人的好吗?
他现在只是残魂,进行不了缩地成寸、传送挪移等一系列行为——没有足够灵力来支撑。
靳长生一边踱步一边思索,鬼们越等越害怕,上前出主意道:“不然去芦花镇吧。那里离行道宗近。”
“芦花镇不好,去行道宗要翻山。去绛阳县,那里有水路可以坐船,还有好吃的野果子,别地可没有的。”
“不,”靳长生考虑出了结果,“我去訾州。”
鬼们:“……”
訾州离行道宗不说十万八千里,也有两万七千里了。这大爷的想法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让鬼怎么猜!
靳长生打定主意,便不再改,道:“行了,给我指个方向,我自己走。”
*
西临沧海,群山环抱,訾州。
“噗!咳咳咳!救、救命!!”
靳长生刚从泉下路出来,发现自己又在山中。没走几步,听见一个稚嫩少年声线在大声呼救。他化为魂烟飞去一看,湍急山溪把一个十一二岁少年冲进了深潭,少年不会水,眼见就要沉了。
靳长生猛地扎进水中,附体少年。刚接管这具身体,一阵暖热涌入魂魄,连他一个冷冰冰的残魂都要躁起来了。
靳长生一愣。
不过他很快调整泳姿,浮出水面。潭水深寒,但少年体内仿佛有熔岩火石,热度源源不断。靳长生**地往岸上爬,边爬边心道:
——真是见了鬼了,随便找个出口,随便救个人,就能遇上一个先天修仙圣体!
是否适合修仙,一看身体筋骨,二看慧根悟性,三看自然元素亲和程度。三者点满如靳长生此类,年纪轻轻已是修真界第一人了。而普通人只要一个方向较长,就有入仙途的潜质。
这具身体,对火元素亲和极佳。在这深山老林、丛木寒潭边,身体还能自发吸收空气中微薄的火元素,聚集到此种浓度,都不是极佳能形容的了,简直是天纵奇才。身体也强于同龄人,只是可惜慧根不显,若要踏上修习一途,需要勤能补拙。
不过,也正因为对火极亲,所以甚是怕水,不然凭借这具身体的筋骨,不至于连游泳自救也不会才是。
此时,方才呼救的声线在脑子里响起:“你,你是谁??”
靳长生:“我是——”
“娘,娘,救我,鬼,有鬼啊!!”
少年的魂魄在脑子里瑟瑟发抖地缩成一团,扯嗓嚎叫,嘤嘤大哭。靳长生简直无可奈何:“你小点声!没人能听见,除了我,好吗?你没发现我救了你吗?”
少年沉浸在惊惧中无法自拔,靳长生只好把神识从脑中撤出,自动屏蔽少年的噪音。他在周围林子里走了两圈,拾回一些干燥树枝,坐在寒潭边一块大石上,手指稍微一弹,就引出来一簇旺盛火苗。
他堆起柴禾,让火温慢慢烤干衣物,神识又回到脑中。他一直在给少年分享视野,少年现在不再哭了,面上仍有些惊恐,但被好奇压过:“你,你是仙人?”
仙人算不上,但也曾只差临门一脚。靳长生大言不惭:“是啊。不过,我都没怎么用诀,是你的身体自己引的火。”
“我的?”
“对。你很有修仙的天赋——”
“我有天赋?!?!”少年近乎咆哮出声。靳长生被噪音炸到自闭,怒而大吼顶回去:“对!没错!你一惊一乍干甚!?”
少年的表情却很堵,他消化了片刻这个消息,面上慢慢露出绝望:“昨天有仙人来村子里收徒,阿青哥说我又痴又拙,肯定没有机会,不如给他家劈柴,两捆给我一文钱。我劈了一天……”
靳长生都听笑了。
又痴又拙,倒也没错。没慧根真不是说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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