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之义赶紧跑过去，将他上下左右大致检查了一圈，幸好，血不是林宗离的，但也受了些伤，林宗离肤色白，那些尚未发散的淤青已然显现出痕迹，看上去有些骇人。
他低骂了一声，一屁股在林宗离旁边坐下，问他：“是谁？”
“是专业做这个的，”林宗离神色还算好，仿佛没受到什么惊扰，“没问出是谁派来的，不过……”他嗤笑一声，“也不难猜。”
当时他正在巷子里走，隐约听到身后一个格格不入的脚步声，落地轻而缓，不像寻常人，应该有些功夫，且脚步一直不远不近地缀在自己身后，意图明显，和那些在市集闲逛的人的乱糟糟的步伐截然不同。
他没有回头，在路过包子铺时微侧身，动作很快地从砧板上顺了把剔骨刀，掩在袖子里，穿过人流，走进空荡的小巷。
身后的脚步声断了。
林宗离脚下没停，仿若未知。在快走出去时，巷子尽头忽然出现人影。是个老头，头发灰白交加、脸上沟沟壑壑，手上拿了神仙造型的糖人，一眼望去，确实很像回事。
林宗离看着他，笑了一下：“你们，演戏要演真一点啊，”他将刀子从袖口抽出，冲着人直直迎了上去，“如果是我的信徒，现在应该已经向我跪下了。”
他下手很快、动作十分利落，目标清晰、连一点杂余的小动作也没有，几乎在话音落下的瞬间，身形已经抵近人身前，刀尖顺着对方胸侧肌刺下，毫不犹豫，准备一刀费了他右手。
对方抬起胳膊，用小臂挡住林宗离腕骨，同时放弃了掩饰，身形瞬间恢复，个头算不上高、但体型健壮，骨架很大，十分结实的骨头撞向林宗离，像根铁棍，几乎击得他手腕发麻。同时右手伸向后腰，试图拔刀。
林宗离瞥见他的动作，一击不成，手腕扭转，同时左手接过侧转的刀身，侧着对方的肩膀，顺势要横切进他的脖子里！
杀手此时被迫放弃动作，猛地后退闪避，与林宗离隔开距离。他以为林宗离会紧紧跟上，已经做好了防备，不料林宗离不进反退，几乎和他同步后退几步，脚下尚未站定、趁他不解犹疑之际、脚跟后踏，猛地前冲，动作利落敏捷，出拳有声，右手封推他左手，左脚扣落于其左脚内侧，同时左手由他右臂下穿过绕于对方后腰至左侧将腰抱住，用右手勾挂对方左手，紧接着迅速双腿伸蹬，左胯猛顶，低头弓腰俯身的同时左手抱扣对方身体，直接生生将他砸了出去！
杀手被砸蒙了，趴在地上，半晌才发出一声闷咳。
林宗离走到他身侧，忽然微微偏了一下脑袋，他一直时刻防备着，此刻敏锐到了身后的一个小心翼翼的脚步声，是那个之前一直跟着他的人。林宗离没有犹豫，俯下身抽出被杀手别在腰间的长刀，然后一刀将他钉死在了地上！
起身瞬间侧身躲闪冲自己的脑袋袭来的一只拳头，右手敏捷地扣住那只手腕并向前拉带，以左手推按他的右肘关节将人摔倒在地，随即以左膝跪压对方的右大臂，同时以双手向上搬折小臂，啪的一声，折断了那人的肘关节。
林宗离面无表情地用舌尖顶了顶自己的口腔，那只拳头擦过了他的颧骨，有点火辣辣的痛。
然后是第三个人。
中间事情有点麻烦，尤其是打到中后段第二个人把贯穿第一个人的刀拔出来以后。
林宗离不可避免地挨了几拳，还有一刀险而又险从他喉头跟前划过去，但是离着有近半个手指的距离，所以虽然很凶险，但那致命的一刀最终连皮也没有划破。
最后的场景是两个人躺在地上，一个人在林宗离怀里被他绕住脖子两指掐住颈动脉窦,“朋友，你们真的让我有点心情不好了。”林宗离垂着眼睛，神情恹恹，“所以老实交代是谁派你们来的，不然我应该不会有耐心一根根折断你的手指头而是直接把它们切下来让你吞下去。”
他说着，咧了咧嘴，露出了一个有点血腥气的笑容：“如果你运气好手指没有卡在喉咙里把自己噎死，我会给你一个活下去的机会，只要你能剖开自己的肚子把你的手指头挖出来，我就会让你走。”
怀里的人猛地挣扎起来。
这时林宗离忽然听到声音，从巷子那头传来，“嘘。”林宗离温柔地开口，手上加大力气让他安静。然后他听清外面的声音，是几个小孩，打打闹闹的嬉笑声。
“啧。”林宗离有些不耐烦，“那就没办法了。”他肘部用力困住人，手上持续用力，两分钟后，他将彻底安静下来的人扔在地上，“下辈子挑任务的时候谨慎点，都说是神了，怎么能一点敬畏心都没有呢。”
郭之义听完林宗离的故事，憋了半天，对着人诚恳地感慨道：“你真是个疯子。”只有疯子在那样的场景下才会明知有危险却不叫人帮忙，反而脱离人群把人引诱到无人的深巷里去。
“算不上，我精神状态很正常，只是有一点赌性，是神经中枢发育的问题，让我的兴奋点不一样。”林宗离没管郭之义听不懂，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平稳地注视着人，像是在认真说正事，“老郭，你要努力，你没发现么，我之所以要赌，是因为你太没用了。”
……
没用的老郭去给他处理尸体，等回来的时候，林宗离已经处理好了刀，正坐在河边悠然地望着月亮，他的坐姿看起来十分放松——两条腿微分，上身微微后倾，一只手随意地落在刀身上，修长的、在清洗刀具时一并清洗干净的手指被反映出冷白的光，一下一下地轻叩锻面，发出清脆的低响，像在优雅地弹奏某种乐器，应和着从遥远处传来的几乎要散落在空中的乐声。
他看上去松弛地不像一个刚刚死里逃生的人。
郭之义都不由地被他感染了，于是又感慨了一遍：真是个疯子。
察觉到郭之义的脚步，林宗离侧过身来，冲他抬了一下下巴，示意他过去，然后布置给他一个新的任务。
郭之义听完，人都懵了：“我现在躲明协军都来不及，你让我去联系他们？这不是自投罗网，我嫌自己死得慢？！”
“对对对，”林宗离敷衍地应和，“你捂着耳朵在我这儿撒娇打滚，明协军就永远发现不了他们的一批粮草武器没了。”
郭之义被他一句话噎住，瞪着眼睛想了半天，苦着脸道：“这真不行，我要是跟徐有祥坦白我把那些东西卖了，我肯定就没命了。”他之前押运粮草的时候远远见过明协军的将军徐有祥，是个血性十足的汉子，而且看上去脾气很爆，如果他跟他老实交代了，徐有祥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会给他，会直接一刀把他砍了。
而且他有什么好解释的？说自己确实有苦衷？说其实你们这趟线大家都缺斤短两我算是挺得够久的了？说交易对方是太子的人我三条命也不够跟人家杠着来？什么也解释不了他在同意交易的那一瞬间根本没把徐有祥等人的命当回事儿，他就是个活该被徐有祥杀了的混蛋。
可是混蛋也想活啊。
他又不是因为活腻了才当混蛋的。
林宗离欣赏了一会儿他愁眉苦脸的样子，好整以暇地说道：“你可以跟他坦白，吕相公的门生威逼利诱、胁迫你交出了那些东西，而你跟他们根本不是一路人，所以事发之后只能跑了，甚至落到了山贼手中，过了一段落魄日子，最后击败了山贼拯救了百姓。”
“……”郭之义有点反应不过来，“哈？这事儿就变成我……纯……被迫的？”
“当然了，”林宗离说得很顺理成章，“不然呢？你主动撬明协军的货？你什么身份，也敢干那个？”
“不是……”郭之义还是有点乱，“这样说的话徐有祥会不会怀疑我故意诬赖太子啊？”
“诬赖太子？”林宗离笑了一下，“你跟太子有什么关系？”
郭之义赶紧坐直了：“我跟太子没关系啊！”
林宗离用眼神表示：那不就是了。
是啊，那不就是了，你跟太子又没关系，干嘛无缘无故跑到徐有祥那儿诬陷太子。
郭之义不再说话，沉下心来思考，他觉得这事儿不对，但林宗离又说得很对。过了一会儿，他想出一个问题：“但这事儿我们没法一直瞒住徐有祥。”相关的人都活着的，徐有祥想查，总能查出线索。
“当然，”林宗离神色很坦然，显然已经想过这个问题，“本来也没想一直瞒着他，我们要做的是……在他彻底查出真相前，和他结成同盟。”
……
我们？土匪？将军？同盟？
郭之义放弃思考了，林宗离总会做一些他想不明白的事情，但这些事情在快出结果的时候他总会明白的。就像之前他让他搞麦苗的事情，他也没懂那是什么，但是现在，神子就坐在他面前——事情总会清晰的。
“我手下确实还有人能联系上那边，我可以让他过去。具体怎么弄？”
“让他去青城书院。”林宗离想起什么，眼里有了一点真切的笑意，“接收他的人知道该怎么做。”
他和陆相何其实交流得不多，但他相信，陆相何会明白他的意思。
徐有祥这些年颇受冷遇，也看透很多东西，也差不多该走到心灰意冷的地步了，即便如此，让他生出推翻整个王朝的心思依旧很难，但是，如果只是换个太子，那这个决定就好下多了。
“对了，”郭之义突然想起来什么，“你在巷子里的时候，背后的人还没问出来，为什么突然把人杀了？”
“因为有人过来了，”林宗离站起来拍了拍身上，准备去还刀：“吓着小孩就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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