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待在沙漠和强光下久了,久违地回到了京城,苏愠还有些不适应了,其实四季之中苏愠最爱秋天,秋风萧瑟,反而让他感受到了一股别样情怀,毕竟只有落叶之后才能长出新芽。
他站在自家庭院前,看着一片落叶从早已变得干枯的树枝上缓缓落下,随后随风二去,飘飘然在空气中打了几个弯,落到了一只手上。
苏愠抬起头,看到了拿着那片落叶的人、一个久违了的老朋友:“兰青。”
兰青蹦蹦跳跳地走到他面前,把落叶递给他:“大人,落叶有什么好看的?”
苏愠接过落叶,看着上面早已枯黄的颜色,手指摸上去,也带着冷硬的感觉,他浅浅一笑:“是啊,没什么好看的。兰青,好久不见。”
兰青瞧他看起来心情好了不少,才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不开心呢,好久不见,听说大人您去西羌立下了大功,若是将来飞黄腾达,别忘了拉小人一把?”
苏愠好奇道:“你怎么知道我立了大功?”
兰青用下巴点了点前院:“你这一上午都在招待上门的客人,一波接一波,比万华楼还热闹呢。”
他本来一大早就来找苏愠了,眼睁睁地看着送礼的人从街头排到了巷尾,甚至他们都是有头有脸的富贵人,这热闹程度让人看了瞠目结舌,如果不是苏愠身上有利可图,他们怎么会眼巴巴地凑上来呢?
苏愠没有半分高兴,反而幽幽地叹了口气:“早知道有这么多人,我就装病不见了……你身上怎么有股香味?”
他突然察觉到了什么:“是万华楼?你去了万华楼?”
兰青点了点头,嘿嘿笑了一声:“是啊,这也是我一大早找你的原因,大人,我之前去万华楼把钱都给人了,现在手头紧,您能不能借我点儿钱?”
苏愠皱起眉头来,并非他是个抠门鬼舍不得钱,只是万华楼那种地方不是兰青该去的:“兰青,万华楼你也去过,那里也不过是吃饭喝酒的地方,你要是饿了,我叫厨子给你做些好菜吃。”
“万华楼的菜可不合我的胃口,而且我已经吃饱了。”兰青道:“哎呀,大人,您误会我了,我去万华楼是因为一大早碰到个舞女要给自己赎身,可是她手头的钱还差二十两,那老管家瞧见了,非要把她拽回去接着跳舞。你想想,要是老管家知道那舞女攒了这么多钱,他能甘心放这个摇钱树走吗?所以我把手头的二十两全都给她凑齐了,眼睁睁看着她出了城门我才离开的。”
兰青没说的是,那姑娘临走前眼泪汪汪地抱了他一下,也不知道她身上涂了什么脂粉,把他的衣服也给染香了,这么久都没有散去。
虽然做了一件好事,并且兰青没有后悔,可是他反而更愁了:“可是明天就是我娘的忌日,最近杀手生意不好做,我只讨来几文钱,连纸钱都买不起,所以我才想来找大人你借点儿钱。”
原来如此。
苏愠想了想,从怀中拿出两锭金元宝递给他:“这些怎么样?”
“太多了,一块就够了。”兰青不是贪财之人,他还给了苏愠一块,把另一块元宝塞进怀里:“多谢大人,等我以后有钱了,我肯定还你!”
“不必还了。”苏愠觉得自己方才误会了兰青,现在就当是还他的清白:“若是给你娘烧纸,可以带上我一份。”
兰青愣了一下,随后扬起了大大的微笑:“好,我会跟我娘说的,我交到了一个很好的朋友,朋友当了大官,我也算光宗耀祖了!”
他说完,迈着轻快的步子,一下就飞到了高墙之上,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便消失在了空中。
这份轻功,当真漂亮。
苏愠想着,偏又想起了文国之,他回京之后去见了嫂子,还没见过文大哥,想到这里,他回到自己的书房,叫管家过来:“明日我去郊外墓园给文大哥扫墓,明天的拜贴别再收了。”
管家诶了一声:“是。”
他也觉得这两天拜访的人太多了,大人去墓园清静清静散散心也好。
第二天一大早,苏愠就去了京郊墓园。
曾经,他亲眼看见文大哥被下葬,人被放进棺木里,棺木被放在挖好的坑里,随后坑里被填上了土,立起了墓碑。
文大哥的坟前长了黄色的小花,像是被鸟类带过来的种子长成了野花,苏愠盯着那朵野花看,一边给文国之烧纸钱,一边念叨着自己这段时间经历的事情。
从工部说到了鸿胪寺,又从京城说到了西羌,然后连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自己竟然又提起了卫无珩:“文大哥,我现在该怎么办呢?卫无珩右手残废,确实有我的责任,可是我不是神医,救不了他的手,更不能忘了那些曾经发生的事,你能不能教教我,我该怎么办?”
没人知道他现在的纠结与痛苦,因为那些他经历过的事情,他都没办法和别人说起。
和解吗?还是从此见面不相识?
就在苏愠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事,墓园里突然刮起了一阵风,这阵秋风来的又急又快,几乎要把地上烧的灰吹跑,见身旁的纸钱被风吹的乱七八糟,苏愠赶紧用力抢救,仍然有一大纸钱飞了出去,苏愠随手拿了一块石头压在剩下的纸钱上,随后起身去追那一大纸钱。
风就在此刻戛然而止,苏愠终于拿到了那叠纸钱,他也站在了这座水泥小房子面前。
他发出了好奇的含糊声音。从第一次来墓园时,这个小房子好像就在,他还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呢?苏愠好奇地走到正门,见房门虚掩,他想推开门,可是里面传出的声音却让他停住了手——
苏愠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想了想,慢慢蹲下身子,找到一个合适的角度往门缝里看,竟真的看到那道熟悉的黑色身影跪在蒲团上,望着供奉在香炉后的木牌。
竟然真的是卫无珩,他在这里做什么?
苏愠皱起眉头,仔仔细细看了几遍,才勉强认出木牌上写着的字:玄武军众将士。
他在给自己死去的将士们上香吗?
卫无珩身形挺拔跪在蒲团上,望着面前的木牌,又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此刻缠着他的手的红布,仿佛一条剧毒的蛇,缠绕在他手上,不断缩紧,带给他钻心的疼痛。
他听见自己开口,声音沙哑:“诸位同袍,你们还好吗?”
“当年与乌国赤江一战,所有人都说我是个无情的将军,为了打胜仗无所不用奇迹,连自己的士兵都能牺牲。”
苏愠在门外一惊:原来牌子上的人是赤江一战的牺牲者,岂不也是当初他让卫无珩贬谪到紫热原的起因?
卫无珩的声音还在继续:“所有人都觉得是我的错,可是没有人知道,当初你们也已经中了毒,如果这件事传出去,军心势必动荡,这场战争根本不能胜利,没有人相信,那些牺牲是你们主动求我做的,小武,福成,你们的家人比你们想象的过得很好,他们都成为了功臣家属。”
“若问我当初为什么同意,当然是如果陛下知道你们已经中毒,绝不可能照顾你们的家人。为了让你们的家人过得好,我愿意承担一切罪责,天下人都来唾弃我卫无珩也无所谓。”
苏愠听到这里,脑子已经乱成了浆糊。
难道说,当初的赤江一战,本不是卫无珩的错,是那些士兵们为了家人和颐国,求卫无珩这帮忙掩盖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岂不是从一开始就冤枉了卫无珩?
苏愠忽然惊慌失措起来,他觉得自己的思绪完全乱掉了,连他都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反应,他下意识起身,却不小心碰到了半掩的木门,木门发出了嘎吱一声,引起了屋内卫无珩的注意。
“谁?”
苏愠一惊,下意识跑出去,可是这里是京城墓园,只有一片连着一片坟墓,哪里有他能够躲藏的地方?
卫无珩终究还是看到了他,他喊了他的名字,带着几分难言的苦涩与眷恋。
“苏愠。”
苏愠停住了脚步,他缓缓回过头,看到卫无珩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眼中情绪复杂:“你都听到了?”
苏愠点了点头,卫无珩哦了一声,眼中无悲无喜:“忘了告诉你了,我已经恢复记忆了。”
早在被喀香士兵砍下那一刀的时候,他就已经恢复记忆了。
只是他想,他宁愿一辈子都恢复不了记忆,浑浑噩噩也是一种好事。
可是,怎么可能所有事都和他想的一样呢?
于是他站在苏愠面前,等着对方先开口。
苏愠不想对上卫无珩的视线,脑袋低垂,看到了卫无珩受伤的右手。他终究还是做不到无动于衷,颤声对他道歉:“卫无珩,对不起。”
卫无珩摇了摇头:“或许该说这句话的人,从来都是我。”
苏愠知道他在说什么,脸色一白,随后转移话题:“或许,你可以练习用左手做一些事情,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帮你……”
卫无珩问:“你喜欢我吗?”
苏愠惊了:“不。”
“既然如此,你管这些做什么?”卫无珩笑着,似乎像是自嘲:“无论当初是什么原因,这些都是我做错事的报应,与你何干?”
苏愠没有话说了,让他说他喜欢卫无珩,绝对不可能,但是卫无珩似乎将喜欢和关心混为一谈,就算苏愠如何自责,他也不可能因为愧疚而说出这种话。
“是啊,与我何干……”
苏愠深吸一口气,他点点头,看着卫无珩:“你说得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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