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我脸面何在

满城黄金甲。

“咚——咚——嗵——杀——”城门撞破的声音震动全城,刀枪声打杀声层出不穷,一眼望去,到处都是血光,到处都是尸体。

战士们的尸体如沙袋般被丢开,有的被推叠在角落,有的被踩踏地腹血直流,有人死不瞑目,双眼怒瞪,有人张着手,无力地抓挠着他的敌人。

夏时隐无数次幻想的闯城破国终于出现在眼前,这一世,不在那安稳奢靡的宫殿里,不在那由传闻织造的亡国恶梦里,她不必问不用躲,一力承当。

“哒哒哒——”夏时隐领着抽调出来的二百亲卫纵马疾驰,毫不恋战地闯出去,直往粮仓处奔。

“这么大的火,都眼瞎不成?为什么见不到其他人赶赴粮仓!”新月纵马之余,仍忍不住不满地讥啧一声,“一群人精一样的人物,这是铁了心要置身事外,让公子一力承担了!”

夏时隐紧抿唇峰,纵然心急如焚,面上也是淡淡不显。

粮仓重地,失不了一丝错!自尹园失火后,夏时隐便将此处重托给了秦桑,与她手底下的人轮番把守。

也是白日出了事,顾念周又刚巧查出身孕,秦桑知道大战在即,便告假回家,准备安妥好府上,避免万一战起,媳妇儿受了惊,孩子保不住。

哪想到,就这一日。

夏时隐心里乱作一团。既烦心自己的亲兵恐怕命在旦夕,又庆幸秦桑不在,到时追责怪不到他身上,也是好事。

“不可再说这话!”夏时隐神情肃穆,秉承公允苛刻严厉道:“大家搏功心切,意在杀敌,也是我原本的算计!是我激起了他们的野心,他们拿命为自己拼荣耀,何错之有?哪轮得到受你奚落!”

“可若粮仓被毁,等待粮草的日子怎么过?人吃什么?马吃什么?靠什么发军饷?”新月不甘地顶嘴道:“万一对方趁此时机反杀回来,食不果腹又怎么上阵杀敌?只赢眼前这一场,有什么用?他们不来就是错!”

夏时隐见新月气的声音打颤,她拧过头,对满脸倔犟的新月意味道:“我就没错么?你要怪就怪我!今夜是我失算,可这跟斗我摔得起!”

新月被夏时隐骂的一愣,她愣愣看向夏时隐,见月色与火光下的公主,既冷硬又温暖,她的目光坚定,仿佛毫无对战争与火焰的恐惧。

“新月,你指望别人,怎知别人也在指望你?”夏时隐似在与新月讲,又似是意在说服自己,“明知想要震敌绝不是靠一场战争的胜负,而是持久的从容;明知粮仓是根本,是不能被毁了的。他们没有来,说不定正是因为信任我定能不惜一切代价地保住粮仓呢!”

光听语气新月便觉得心疼了,其实公主也知道,只是“说不定”,说不定就意味着是自欺欺人的、理想美化的事......

新月只觉得有苦难言,她心里何其清楚:大家选择不来,选择将城里守好,立下汗马功劳,归根结底,还是想搏自己的前程。

退一万步讲,若粮仓真的出了事,那也是夏时隐论罪受罚,到时候新的官员来了,就算眼前苦了些,也总会上报朝堂重新筹措罢了!

算了!新月狠狠鞭马,咬紧牙关跟着公主往前冲,“公主!我永远支持你,听你的,去便去罢!是生是死,我与你永远一起!”

以卵击石真的可以吗?只有二百的人马真的可以救下粮仓吗?新月明明是不相信的,可见夏时隐一步不退,她的心里竟也生出拼搏的力量。

即是卫国,死又何惜!冲吧!

夏时隐被新月的誓言暖了一怀,被火舌舔舐良久的,已尽折断的内心突然摇摆,悬崖之际,她生了一份清醒的退意。——新月太好了,她想要新月活着。

她与手下的官兵们斗了这么久,哪知道他们的良心还剩几两?不能赌,万一赌输了,真没人来怎么办?难道这一世也要新月陪她死吗?

夏时隐的鼻尖一酸,她忍不住深嗅,又在那一鼻子的焦味里,察觉出了不对。

不太对,焦味里米麦的味道极淡,倒是皮布与木柴的味道强上许多,还有酒味、油味......

夏时隐会冲过来,是职责所在,是关心则乱,可如今起了疑心再看,离得近了有些蹊跷反而更难藏匿。

比如那火光的距离似乎不像粮仓,相比之下仿佛距城更近几里。

有诈?!

“停!”夏时隐死死一拽,惊地马头向后一甩,连踏了好些步,才堪堪勒停住。

“公......公子!”新月拽着马绳,心生希冀,“是......是想到什么必胜的主意了吗?”

马蹄不安地往后退,夏时隐眉头拧成一团,斟酌再三,慎重对严杰道:“可有斥候?悄声些,去看看前头火况。——真的是粮仓着火了吗?”

“是!”队中脚下功夫厉害的,忙骑马上前,朝夏时隐抱拳施礼,夹马腹匆匆去了。“驾——驾——”

一路走来,竟是越往粮仓的方向,战事越稀。

相对平静的夜色里,夏时隐隐约听到了被烟呛喉的咳嗽声,远远地从火光深处飘来。

战事之下,最怕误伤,百姓们不敢随便闯出来,只能窝在家里,拿湿布捂住口鼻,强忍被烧死呛死的恐慌。

“公子,”新月也察觉出了不对,紧紧将夏时隐护在身旁,她忧心忡忡提醒道:“粮仓建在易守难攻处,好歹也有上千战士把守,真打起来不该这么安静。”

严杰也认可道:“粮仓可能没起火,粮仓的守军见到外头火光滔天,定会担心是诱敌之术,守仓不出。——为了听动静才会令全军刻意静待。”

这一片的确是静的出奇,静的不自然。

夏时隐心中不安,又猜不透楚明霁的心思,她扯着缰绳,下意识地拉着马渐渐往后退,侍卫们也默契地跟着退了几步。

撤退更好,若公主出事了,谁也活不了。

“哒——哒——哒——”一阵更从容坚定的马蹄声从后面靠过来。

夏时隐如惊弓之鸟,心有灵犀地猛回过头,便见楚明霁恰恰在重重包围后的正中心处。

如初见那次,楚明霁戴着半张面具,高大突兀地在立于人群中,静静望着她。

楚明霁的目光异样的温柔细腻,如今一点点靠近追守了半宿的猎物,他的嘴角噙着一抹得偿所愿的桀骜笑意,很是耐心寻味。

“你一直跟着我?”夏时隐捏着缰绳的手紧了紧,对被围猎的真相已有几分笃定,“你一直就在我府门口。”

“公主,我遵守了与你的所有决定,”楚明霁似夏时隐肝肠里如影随形的蛔虫,一分不差地捕捉到她心头坠地最深的事,坦然平抚道:“我没有妄动百姓,也没有烧粮仓。”

说着,他朝夏时隐伸出手,似做对了事讨要奖励的天真孩子,和煦邀约:“公主,跟我走吧。”

仿佛在请她私奔,仿佛这就是最最天大的事。

夏时隐的手俏俏探到小腿上,紧紧握住那把她日日挥练千遍的匕首。

很神奇,所有对楚明霁几乎心动的瞬间,一时皆变成了如泡沫般脆弱的谎言,在她心里一个个破灭。

他明明很乖,很听话,事事遵守着对她的承诺。

可......闭上眼仍能想起一路所见到的堆积如山的尸体,夏时隐无法释怀,无法假装没事,她很清楚,上辈子的楚明霁就是这样一路杀尽她的子民的。

而她甚至还很糊涂,不知道这辈子的楚明霁为什么会这样轻易地中了她的“美人计”,这是真的吗?还是其实有一场更大的阴谋呢?

夏时隐一直理不清自己对楚明霁的情感,这一刻,她才突然有些了解自己。她可以做夏时隐,可她更是夏朝的公主。

身为夏时隐,要她的人可以,要她的心也行,可身为公主,敢动她的家,动她的国,她必须要毫不犹豫地杀了对方!

那是她的责任。

“痴人说梦!跟你走?身为上官,若被敌人擒了去,我脸面何在?”夏时隐冷笑一声,她一直注意着身后的动静,火光下尚无人影,极有可能是她反应及时,离楚明霁的圈套还有一定的距离。

好,有路逃就好!夏时隐别过眼,不去看楚明霁渐渐沉冷失望的表情。

某些情感的拉扯上,夏时隐已经很厌倦了,她上辈子活的很好,也爱的真心,她上过男人的当,这辈子说什么也不愿再重蹈覆辙了。

玩玩可以,动情也容易,可那不是她当真的事。

夏时隐握住匕首,令道:“严杰,护我离开。”

夏时隐纵马退后几步,最后望着楚明霁的目光也冷了几分,似寒夜里不慎冻住的一流水,透着深深倔犟。

严杰眉眼一冷,领头拔出刀,便听见一阵冷器声击打马蹄。

“撤!”夏时隐急调转马头,带着新月在严杰的掩护下转巷而逃。

楚明霁轻笑一声,他将缰绳在手心卷了两圈,猛一瞬策奔而来。

没人看到楚明霁是何时抽刀剑的,只觉得有冷光往眼里照了一瞬,再反应过来时,拦着他的人已倒在血泊里,喉咙上破了个口子,仿佛堵不住的窟窿。

“杀——杀——”两军乱战一团。

“新月,不要回头!”夏时隐的目光异样坚定。“咱们往城东去!离城门越远越好!他想要带我走,路这么长都是变数!我不信他就那么厉害!”

“好!”新月跟在夏时隐身后,用自己的身躯紧紧将她的背影挡着。“公主!哪里越闹往哪里赶,只要有我们的兵,总能拖上一阵!”

夏时隐压下身形,狠狠扬鞭,夹着马腹往城东狂奔。

身后都是马蹄声,让她的心跳不止,到底没真正上阵当过将军,又在太平里过惯了,如今真面临起来,不免又慌又燥,忐忑不安。

这还是她第一次打仗。

楚明霁,你敢抓我,我定要杀了你!夏时隐心里狠狠咒骂,听着腕上金镯铃铛作响,一时恨不得将其取下丢了。

“啊——”就这么一分神的瞬间,夏时隐听到身后新月传来的一阵痛呼。

夏时隐心里刹那缺了一拍,她拉了一把马绳,惊慌回头,便见一个黑幢幢的身影扑了过来,毋容反抗地将她裹紧了怀里。

“公主!”新月的惊喊声从身后传来。

夏时隐吓了一跳,始料未及之时,又被楚明霁的腿重重压在了自己的腿上,她下意识拔出匕首朝着楚明霁紧圈住自己的手腕划去。

“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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