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风乱常安。
清脆的铃铛声仓促地扯破人心,楚明霁稍偏了偏,任由夏时隐往他的胳膊上划了一刀深深的口子。
热血突然呕了自己一手,夏时隐一阵心悸,她慌神偏头去看楚明霁,见他眉眼里尽是无怨无悔的温柔与甘愿,她莫名想到了前世自己刺杀周楼的瞬间。
——那时她靠的也是极近的。
第一次是知道夏朝亡国时,她一气之下拿簪子去刺周楼,他曾对她说:“我没救下夏国,你要是怪我,便杀了我,时隐,我知道我没脸见你。”
那是她以为自己可以随意地处置周楼的生死,周楼爱她很深,可惜能力有限,她真是恨死了对夏朝动手的楚国。
第二次是在得知夏朝亡国是被周楼合谋时,她不再是负气撒火了,而是精心计划刺杀。她撑在周楼身上吻他时,见他目光深刻情动,也以为他爱她。可直到被周楼夺去匕首,将之刺进新月身体时......
听到周楼对她说:“夏时隐,醒醒吧,你伤不了对你无情之人,再敢妄动,我不介意杀了所有你在乎的人。”她突然又有些醒悟。
情是什么?恨是什么?
“公子!公子!”新月的呼喊从身后传来,夏时隐回头,见一个小小的影子从尸体上爬起来,她试着追着马儿跑,脚腕因为崴了而一瘸一拐的。
新月没事。她虽被掀下马,又不顾小命地横冲直撞,可楚明霁的人并未伤她分毫,宁可更麻烦些,也只专注劈砍身后赶来的护卫,边战边退。
夏时隐的眼里一热,再转过头,她的目光也变得更平和了些。
在暖春一般的夜色里,她心怀歉意地掏出手帕,利落将他的伤口扎好了,生生带出些后怕来,她紧紧按住楚明霁的伤口,嘴里却不依不饶道:“不是很厉害吗?怎么不好好地躲?没用!”
楚明霁轻声笑了笑,带着几分满不在乎的倨傲,又似乎被浸泡在蜜糖中饱含幸福。
下巴在夏时隐的额畔亲昵地蹭了蹭,他理所当然道:“我不能躲。你那样敏感多疑,我若躲了,你就再也不会信我了。——与其被你推开,还不如死在你手里。”
相似的话隔世再听,夏时隐不免如鲠在喉,她心里迷茫,又听到楚明霁似叹息般好声好气道:“不过最好还是晚些年头再死吧,我还想再多陪你几年呢。”
夏时隐只觉得浸入掌心的血真是烫手,她望着自己缠着楚明霁腕上的玉色血手,近乎无心地呢喃道:“不许死!要死也得把周楼杀了再死。你想陪我多久都好。”
许多事一直压在心里,稍一不留神就会飘飘浮出水面。爱是,恨也是,已是人生执念。
倏然听到周楼的名字,楚明霁羞俊蜜月般的脸反倒冷了好些。
他自然知道夏时隐从来就是为了利用他,纵然不知道夏时隐为什么那么恨周楼。可他知道,恨多深,都是因为曾经的爱。
周楼!周楼!周楼!
楚明霁手里的剑更重了几分,横劈一刀下去,生生将冲过来的侍卫半边胳膊砍断。“啊——”
听到一声惨叫,夏时隐想拧头去看,却被楚明霁拿身子挡住了。
省得公主看到身后倒下的惨相,楚明霁藏紧眼底的戾意,朝看过来的夏时隐无辜地笑了笑。
“你......”夏时隐心生不忍,却没法堂堂正正求楚明霁手下留情。两军交战,她不能代表她的兵向敌人示弱求饶。
楚明霁很是欣赏这样有分寸守是非的公主,亦不想她困于如今彼此敌对的关系里。
见前头有其他闻声而来的夏军围过来,楚明霁为转移视线,口吻夸张滑稽道:“公主,省得被那些坏蛋看到误会,乖,把匕首举起来,往我喉口刺,动作大些。”
还“动作大点”?唱戏呢?夏时隐的黯然神伤瞬间被破了功,明明被逗地一乐,又因觉得不够严肃,生生憋住了。她羞恼地打了楚明霁一下,明知不痛不痒。
“你笑了。”楚明霁言辞笃定。
夏时隐立刻大声地矢口否认道:“什么关头了,还有心情说这些话?”
可一想到他竟能拿自己的生死给她做伪证,说不感动是假的。夏时隐仰起头出主意道:“都替我考虑到这一地步了,何不直接把我丢下?省得生事。”
“不行!”楚明霁一口否决,眼里闪过一丝近乎凶悍强势的狠意。
一低眼,见夏时隐竟置气地瞪着他,圆溜溜的眼睛像颗剥净的黑葡萄,剔透汪汪,腮帮子隐隐鼓起,异样可爱。
楚明霁福至心灵,掐准了夏时隐从小本就偏好去靠近那些温暖的、无脑宠着她的人,他决心继续耍起赖来。
隐约撒娇地灿笑道:“反正你又不是将军,被掳也没关系,有何都尉在,乱不了。——我不管,公主,你跟我走吧。”
“不是!你你你你这人怎么冥顽不灵呀!”夏时隐既气愤又无奈,眼睛都瞪干了,见楚明霁依然无动于衷,不竟有些气馁。
夏军越靠越近,夏时隐一再把弄匕首,始终不好意思再拿刀刺楚明霁一回了。
这些假把戏,玩多了伤人伤己。
犹豫再三,夏时隐紧握匕首朝着马脖子狠狠扎下一刀,又向上一提,几乎虐杀。
“吁——”烈马嘶喊着,于疾驰中狰狞,将背上双人甩下,临死前报复地举起马蹄往夏时隐身上踩。
“咚——嘭——嘭——”亏的楚明霁眼疾手快,紧抱夏时隐摔在地上,连躲带避地滚出好远,好几回擦着马蹄,倒挨了些踹。
被马血喷了半路,楚明霁躲的狼狈,死死护着身下,终于在马倒下之时,心有余悸地停下了身影。
夏时隐在楚明霁的怀里拼命挣扎,嫌他抱得紧,她恶狠狠锤了他心口几拳,一抬头,却见楚明霁圆瞪着眼看她,一副中了头彩的惊喜模样。
夏时隐遭不住被楚明霁这样看着,见他的笑容带着浓浓傻气,她拿手指点了点他嘴角的笑涡,红着脸骂道:“傻了不成?看什么看?不想被我们夏军抓住的话赶紧滚!”
楚明霁的眸子如星子般明耀,被乱七八糟骂了一句,他哪能不知道夏时隐的心意,察觉夏时隐还在找他手腕,想给他捂伤口,他忍不住激动,垂下脑袋往她额头上亲了一口。“啵——”
“夏军本是一团散沙!怕什么?”楚明霁语气轻蔑,目色鄙夷。
眼见着夏时隐的脸色不好,才求生地补充道:“不过你这几月的确做的很好,凝聚战意、收拢民心,如今夏军心中坚定,便是宁愿死也不肯输的。”
“真的?”夏时隐几乎有点晕头转向了,一通甜言蜜语直夸地她心花怒放,兴奋难当,也不记得去摸了摸被莫名其妙地亲了一口的额头。
“当然!我都怕了你了!”楚明霁故意逗她高兴。
手下一狠,夏时隐扑上去,紧紧抱住楚明霁的脖子,将人捆地牢牢的,眼里清澈明丽,她得意道:“不走就不走吧!你这是准备投降了?哈哈,是不是我赢了!”
楚明霁紧紧搂着夏时隐,被她偶尔的天真与自以为是逗的豪情大笑,他利落扯下夏时隐头上束发的黑绫,三两下将她反手困死。
他的动作过度干脆利落,仿佛这一刻预谋良久,又在捆绑时小心柔软,顾着不将人弄疼了,眉色隐含狡诈得逞的快意,从骨子里散发出来恶趣味与对心爱之物的掌控呼之欲出,不似往日的顶立高大,倒跟换了风格换了人似的,显出几分风月纨绔。
楚明霁傲慢道:“你们全军赢了,你被我俘了,这算赢吗?”
“你什么意思呀!”夏时隐气急败坏地嚷了起来:“捆我干什么?快松开!我真的生气了!”
夏时隐急火攻心,话还没来的说完,又被楚明霁一把搂了起来,轻易被他扛在了肩头。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夏时隐又一次应了那句话:一旦面对对她无情的人,她是渺小的。
被强势地放回马背上,夏时隐心生迷茫与担心,都不知道怎么又变成这样了?
她无数次告诫自己不要心软,不要留情,可对楚明霁,她始终犹豫不决,还是大着胆子留了一道后退的口子。
这口子是她为了他日能克制住周楼而给楚明霁留下的,可这一刻,她不得不承认:万一自己不是死在周楼手里,也要死在楚明霁手里呢?
有些情感、有些人本来就是经不起考验的。
夏时隐一字一句,近乎威胁地强调道:“楚明霁,你敢动我,我们夏军,我哥哥,我母后,都是不会放过你的!”
“嘘!”楚明霁的鼻尖碰到了夏时隐的脸,他的声音极小,温柔如醉地诱惑,“公主乖,暂时委屈一下好吗?待甩掉夏军,我就放开你。”
不信!夏时隐压了压心头的不适与怀疑,她偏过头去看围上来的夏军,令她感到失望的是:那些人依然意在杀敌,全然不将救她放在眼里。
还有呼喊求救的必要吗?
夏时隐几乎心寒地发现:她眼里代价惨痛的尸海,只是他们的功成梯。
可若眼里没有手足同伴,没有日夜并肩的深情厚谊,人人如一把屠杀的刀剑,那这样的胜利又真的叫胜利吗?
夏时隐只觉得失望,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似被拍死的蚊子,嗡声无助而细微,“我输了吗?”
夏时隐觉得自己的眼前有些模糊,她用力眨了眨,势要看清夏军的刀。
恨他们不来搭救,也迷茫于这半年的相处与付出到底有多不值一提,甚至看不透军功的价值与战争的意义......
夏时隐的心里百感交集,又被一只略略粗糙的大掌轻轻拂过眼角,小心翼翼,如捧至宝,柔软的近乎腻人。
夏时隐听见楚明霁温声道:“你赢了。——时隐,我可以输的,我要你就够了。”
楚明霁的声音低沉如蛊,似誓言般缠着夏时隐的心绕了起来,他的爱仿佛金子,火烧不化,经年珍贵。
天地都显得慈和许多。
“走吧。”夏时隐不再眷恋,她的疲惫让她丧失了心劲儿,她决定随波逐流,由着自己被楚明霁掳走。
楚明霁翻身上马,疾驰如飞,“驾——驾——”
夏时隐眼看着明溪城在自己的目光里一点点后退,她的视野清晰了又模糊,迷糊后又清晰。
她突然很庆幸,庆幸今晚粮仓没有起火,庆幸她没有带新月闯过去,庆幸楚明霁心里尚且向着她。
最最庆幸这一切都不是真正的战争。
才让她和新月得以全身而退,有命有机会卷土重来,再与楚明霁、周楼对战。
撑出了城门,夏时隐疲惫地靠在马腹上,突然听到一声声大喊。
“上官!尹小白脸!娘的!敢劫我的兄弟!杀!”
夏时隐猛地睁开眼,便看到两匹人马为首狂奔,绕过战乱往自己的方向冲来。——是秦桑!是张力!
他们的眼里没有战功,只有夏时隐。
秦桑架起弓箭,高喊道:“尹适!你他娘的撑住了!哥哥来救你!”
夏时隐再忍不住,欣慰地哭了出来,她朝着后头大喊道:“秦桑!守门!守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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