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河按下心头疑惑,最后看了那废弃许久的石像一眼,提刀回到了长官身边:“陈哥,下午我们还要在此处巡查吗?”
被他叫做陈哥的人将手放上才有一点小火苗的火堆上,叹了一口气:“哎,上面的吩咐,我们只管做就是了。”
“我跟你说啊,”陈哥低头将四河揽过来,确认了四下无人后才压低声音道:“我听说这程大人在礼部偷了——”
“咚!”一声巨响强行打断了陈哥的话。
在火气蒸腾的不远处,石像只剩下半截的帽冠砸在桌上,又卷了已经不能连成片的贡缎一起摔在地上。
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拿起佩刀缓慢起身,放轻了脚步一步步靠近那个已经认不出五官的石像。
程达在里面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不敢发出声音,他一手捏着那半块已经干了的石头,一手向后拉住了废板的一角。
他眼看着对方越来越近,眼里血丝弥漫,屈膝发力。
若是今天逃无可逃,他拼死也不能让那东西和自己一起被发现!
*
清晨,钟淮安收到了公主从宫中传来的消息:“每日都被拘在宫中,累了,今日前往猎场习射艺,邀请钟四小姐陪同。”
钟淮安被元蕊搀扶着起身,看着姜仪拉着前来传唤的嬷嬷上眼药,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昨日入夜后她匆匆去了一趟破庙。
程达已经不在原处,现场未发现打斗痕迹,也无任何血迹,钟淮安猜想他应当并未被捉住,她给含芳送了信,若是今晨早朝有何不妥之处,含芳便会及时告诉她。
如今沐阳还能顺利出宫,说明阿泰心情不错,也印证了她这个猜想。
容祈安还没抓到他,礼部还没焦头烂额,程达手中的未知物品也没有被发现。
嬷嬷端着假笑应付姜仪,实在应付不下去才开口:“四小姐,还请快些。”
*
破庙中还与钟淮安昨晚来时一样。
只是她昨夜匆忙,也未敢点灯,许多事务看得不甚清晰,此时刚踩断一片枯叶,便看到了金属与石器的划痕。
钟淮安此次出府是宫中遣人来接,姜仪念叨着元蕊未学过宫规,上次进宫便险些冲撞了贵人,生生将她扣在府中。
来接她的嬷嬷得了嘱咐,将她放在猎场附近便早早离去,而这破庙,恰好便在猎场附近。
钟淮安身着骑装,带了副弓箭,她将出门前元蕊塞给她的白帕子系与手上,又捏了两下确认不影响行动,才回头看那处已经被废石板遮严的空洞。
她仅有一人,无人能帮她守门,她略一思考,将那破门关了半扇。
阳光被遮了一半,但也恰好将钟淮安笼在阴影中,她咬牙将石板挪开了一条缝,还未看清其中景象,便有黑乎乎的什么东西直冲她面门而来。
钟淮安侧头向后躲,那东西顺着她颊侧砸到关着的那扇破门上,原来是一块已经硬如石块的馒头。
她这般一躲,手臂跟随她的动作猛地放开石板,只听咚的一声,石板又盖了回去。
钟淮安:......
钟淮安按了按眉心:“程公子,我是钟淮安。”
石板后传来闷闷的声响与从里向外推石头的磕碰声:“原来是四小姐,实在对不住,我还当又有官兵前来巡查。”
他整个人灰扑扑地,带着连续几日没睡好、没吃好、还心惊胆战的疲惫与焦虑,明明饿得脸都白了三份,却比钟淮安上次见他时还要浮肿一些。
钟淮安从袖中掏出一个包好的小饼扔给他,程达也顾不上吃,攥紧了拳头垂手站在一边。
“昨日这附近有城卫兵从早上便开始巡查,我被抓了事小,若是连累了小姐在下才是万死难辞其咎......”
钟淮安看他一眼,没有打断。
“我见他们一时半会不像是会放弃的样子,便将废石板拖到此处,想着若是他们不进来巡查,我还能再多藏一会。”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程达在原地踌躇一会,扭扭捏捏地让开了他刚刚一直挡着的石板洞——
那后面躺着两具尸体。
两具尸体靠在一起,因为洞中狭小,四肢都几乎折成了正常人无法达成的角度。
钟淮安没看到尸体的脸,她在程达说话时便将另一扇破门也完全关闭。
门破损严重,即便是完全关上室内也是亮的。
钟淮安平静地回头,阳光在她脸上形成了明暗光点,她那双偏圆的鹿眼恰好在阴影中,眼底浓墨般地杀意丝丝缕缕地流淌,程达下意识捏紧了自己一直攥在手中的短刀。
钟淮安的视线落在程达手背上:“你藏了什么?”
程达心下一突,一时分析不出钟淮安是在问他手中藏了什么还是心中藏了什么。
他不确定钟淮安有没有带人来,只好嘿嘿一笑,向前走了一步:“在下的命都是四小姐救的,哪还敢藏什么东西,四小姐误会——”
“你知道抓你的人是容祈安吗。”钟淮安缓缓拉弓,虽是在询问,语气却全是笃定:“我原本不确定你是不是藏了什么东西,但你既然知道找你的是容祈安,还敢杀他的人,你藏了什么东西?”
她最开始救程达只是想给容祈安添点堵、让开祠大典能够顺利进行,没想到容祈安当真这么大反应硬要抓他,就算现在宋高的事明明更加紧迫,他居然还是分出人手大张旗鼓找程达。
程达脸色一僵,但仍然不认为钟淮安是真的推测出了什么,他沉吟一下,又扬起笑脸:“四小姐,一直有城卫兵在这里搜查,我也是为了防身,四小姐莫怪,在下回头请四小姐去芳华阁压惊。”
他将短刀拿出来丢在地上,才笑眯眯地准备靠近钟淮安,却被钟淮安用箭尖抵住了肩头:“后退。”
钟淮安心情不好,程达也不生气,摊手笑着后退,他几日没睡好了,再一表人才的人都看起来都让人一句也夸不出来。
程达头上还挂着些稻草枝,钟淮安将他戳到后面去,他仍在嬉皮笑脸:“四小姐这般生气也是正常,毕竟是闺阁女子......”
钟淮安不说话,直到抵着他退回了存放那两具尸体的地方,不等程达反应,便以弓柄按住他的肩膀,将人硬塞回那处狭小空洞的同时又拉出一具尸体,将石板盖了回去。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依稀能听到男人的交谈:“是的大人...确认...围起来...是...”
钟淮安不敢耽搁,捡起程达方才扔在地上的短刀,念了句‘阿弥陀佛’后用刀柄在尸体上蹭了些未干涸的血,她动作飞快,做完这一切后将杂草聚成一团斜斜歪了上去。
*
容祈安不记得这庙里还多关了一个小娘子。
他见钟淮安抱着一把弓坐在破庙角落,她状态看起来很不好,脸色苍白,眼眶血红,眼泪在脸上淌了两条沟壑,手里 还紧捏着一柄短刀,是城卫兵的统一制式。
见容祈安进来,她张了张嘴,但半晌没发出声响,眼眶又盈出两滴泪水。
她脚边不远处,城卫兵的尸体从桌案下露出了一半,正是昨日上报未归的那两个其中之一。
容祈安抬手示意荀明不用跟进来,破门又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光明被他挡在身后,在钟淮安头上盖上一片粘稠的暗影。
钟淮安抬头看他,容祈安背光,钟淮安看不清他的眼睛,但能感受到那股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探究。
“四小姐。”容祈安蹲下身与她平视,钟淮安似乎很害怕,持刀的手抖个不停,手背上青筋笼起,手指上还有已经氧化成黑色的鲜血:“你怎么在这里?”
“我——”
钟淮安刚张口,唇畔前就竖起了一根手指,容祈安看着她的眼睛,片刻后站起身,缓步行至门边,似乎是思考了一会,打开了旁边的一扇窗。
阳光骤然落入钟淮安眼睛,照得她略偏了头,再睁开眼,便看到容祈安又蹲在了她面前。
“容大人...”钟淮安重新酝酿了情绪,准备将她刚刚想好的‘误入’、‘无意’、‘惊吓’完整地演绎,才起了个头,就感到手上一阵温热。
容祈安握住钟淮安的手,男女力气悬殊,钟淮安又未料到他突然动作,转瞬间她手中的短刀指向了自己心口。
容祈安还在笑,眼底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如沐春风,钟淮安抿了下唇,颤声问:“大人这是?”
容祈安盯着她的脸,不愿放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然后才开口:“四小姐与城卫兵冲突,被误伤,不治身亡。”
反正钟淮安要死的,她早就该死了,他想。
二人都不说话,室内一时静得落针可闻,荀明半晌没听到动静,忍不住出声询问,却也没得到答复。
“那大人为何不动手?”刀尖抵在她胸口,将黑色的骑装按出一个凹陷,但钟淮安冷静地可怕,她另一只手越过容祈安耳后,羽箭锋利的箭尖和容祈安的脖颈只离了半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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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程达(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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