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院的客人离开后，又恢复了一片宁静，仿佛刚才三人的热闹只是假象。药仙子看着两人离开的方向，落日余晖把路面铺满大地
站起身整理衣摆：“出来吧。”
屏风后无人的一角，男子缓缓现身。神姿映月，一袭黑袍裹在外面衬的他俊美肃然，额间一点红格外醒目，来人正是柳南琛
行至屋门前，泠冽道：“你说，是他回来了吗？”
柳南琛说的他是谁，药仙子心底明白，但他不知道。只能从袖袋里拿出几株药草，都弄屋檐下的百灵鸟
“百灵，你说是他吗？”
“沈霁秋！沈霁秋！”
柳南琛伸手摸摸百灵鸟柔顺的羽翼，“你是不是想他了。”
“沈霁秋就知道欺负我，我才不会想他！我才不会想他！”百灵鸟想到沈霁秋使劲挥舞他的双翼，已示它的愤怒
面对还没有手掌大的百灵鸟，生气的样子在药仙子眼里倒向是在撒娇
药仙子一挥手，百灵鸟腾空扑腾翅膀飞走。
回到桌案前，药仙子又道：“太久没有他的消息，我都快忘记他了。”
柳南琛一人站在门前，喃喃道：“不会的。”
即使过了一百年、一千年，就算九州无一人在记得他，柳南琛都不会忘记沈霁秋。不是一辈子，一辈子不够，要用细水长流的一生来记住他
柳南琛坐在药仙子对面，给自己添副新茶杯，倒上清茶，小酌一口，夸赞道：“师兄的茶还是如当年一样。”
清甜可口，回味无穷。
药仙子抬眼，随口说：“煮茶的手艺还是当年跟他学的，可惜喝茶的人今时不同往日。”
药仙子意有所指的在点柳南琛。茶还是当年的茶，喝茶的人却不似从前。
柳南琛浑不在意，笑道：“师兄说的对，当年师父、师兄和我，我们三人无事就坐在一起喝茶。
旭日伴着古树一起西沉，我那时静不下心，也喝不下回味甘苦的清茶，总是满院子的跑，直至今日我才惊觉清茶是香甜，回味的不是甘苦，是解暑的良药。”
如今再想回到当年，一切早已物是人非。清茶即便是当年的味道，可人呢？
心人易变。回不去的不仅是时间，还有我们
温馨美好的时刻，终是年少的一场旧梦。
药仙子被他这么一说，旧尘往事回首，恍若隔世。感叹道：“是啊，过去太久了，世间纷扰不断，新人换旧人，更迭不停。我们不似年少那般意气风发。”
柳南琛低头轻笑：“师兄这么快就认输了？”
“认输？”药仙子摇摇头，道：“心似白云常自在，意如流水任东西”
随心所欲，自由自在。任天地浮沉，任往事随风逐流
师兄弟自从师父仙逝之后，再也没有像今日这般谈天说地。即使还在同一个宗门，心照不宣的默契都会刻意忽视彼此
两人之间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深壑，像是巨渊深口，能吞入一切理智。无言面对彼此，只能背过身，自欺欺人的不看深壑，以为这样就能当作一切未曾发生
即使是闭上眼睛，深壑如同魔咒在脑海里日夜纠缠，挥不掉，忘不了。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步步后退，掉入深渊中….
热风拂过药院，柳南琛站起身，看着余晖只剩下一片淡红道：“不早了，师兄早日休息，师弟告退！”
柳南琛跨出门槛时，药仙子喊道：“柳南琛，你想要的我做到了，我也有个要求。”
柳南琛并未转身，背对他道：“师兄想要什么？”
“我要谢衍殊与元渡卿”
柳南琛蹙眉转身，眼里是不可置信：“师兄，长陵宗的弟子天赋卓绝，来你药院太屈才了。”
换言之就是不可能。
药仙子早已料到，不急不缓：“那就谢衍殊一人吧，正好他采了我上好的灵草，功过相抵，不算太过分。”
药草说成上好的灵草，唯有药仙子一人能够厚着脸皮说的出来。
“雪岭派三年一次的考核到了，师兄不妨再等等，乐风想来要快回来了。”
乐风。药仙子缄默不语，呆呆看着杯中飘荡的茶叶，如浮萍般无依无靠，任人可欺
“师兄我要的又不是天上的星星，就是看谢风那小子是个会种药草的罢了”晃动的睫毛忽闪忽闪，难以分辨，“这很难吗？”
柳南琛颇为无语，又无奈似的叹气：“师兄，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柳南琛：“师兄，谢衍殊是长陵宗弟子，我无权要求他来….”
种地二字柳南琛难以启齿，选拔出天赋的弟子来种地且不说长老不会同意，就连被选中的弟子想来是极其不愿的
能进入雪岭派的弟子若能出去，能称为声名鹤立的的道奇才。
谁会想要来种地呢？
“易学弟子，也算半个雪岭派弟子”药仙子油盐不进，笃定要谢衍殊这个人
柳南琛：“既然师兄非要谢衍殊，不是没有办法，三月后便是宗门内比，无论大小弟子皆需参加，师兄出世当药师能名正言顺的把人收下”
收人当弟子？不说谢衍殊原本就是从小教导的师尊，强人所难，夺人爱徒，药仙子万万干不出来的，有损阴德，恐受天道报复
药仙子想也不想就要拒绝，随后止住。思索一番，柳南琛说的并无道理。他如今避世，贸然招收谢衍殊定会惹人猜忌，弄不好惹的一身骚，甩都甩不掉
柳南琛继续道：“师兄你说他是种药的能手，但荒沙这些年妖兽横行，有越界之险，能上阵杀敌的人，我绝不可能轻易放手”
总要付出点代价。
药仙子会心一笑。他这个师弟从来都没有人能在他这占到便宜，道：“我答应你，不过我出世的消息不能让雪岭派外的人知道。”
“师兄放心，我自会妥善处理”柳南琛进目的达成，笑意不达眼底：“无事，我便告辞了”
人已散尽，药院静的出奇。药仙子站起身抖衣袖，拿出一株灵草，走到屋檐上，喂给百灵鸟
眉间紧锁，透着淡淡的忧愁，泛白的指尖顺着它的羽翼。道：“当年你我被荒沙追杀，迫不得已回到雪岭派暂避风头，如今百年过去，物是人非，我竟还是害怕，你说我是不是越活越回去了。”
百灵鸟飞到他肩头，换了副模样，宛若是人，轻啄他的脸颊：“九州过去百年，已然是一番新天地，与当年早已不同。而你几百岁的老头竟也想与年轻一辈争上一争，羞不羞人？
羞人！羞人！”
“我不过是休憩百年，怎么不算年轻一辈？”
“哼～”百灵鸟脸侧在一旁，鄙夷不屑道：“百年前就站在顶峰处的年轻一辈？”
“嗯”药仙子道：“年少得道，不行吗？”
“仙子，你的脸皮厚的离谱！！！我看天还未黑，你就醉的不轻。”
药仙子被他的话逗的直乐，语气却不服气道：“我药仙子雪岭派弟子排行榜第一人，九州三绝之一，地位无可撼动，你敢腹诽我？”
“不要脸！！！不要脸！！”
药仙子爽朗的笑声传遍药院，打破无边的落寞：“百灵，从此药院不会再宁静，你会后悔吗？”双手抱臂依靠在门柱上，瞭眼望去藏蓝色染完半边天，只剩远处一片余红。
百灵张开锋利的爪子，缓缓往药仙子脖颈靠，开口的嗓音不是鸟尖锐的鸣叫，而是幽远清冽的声线：“事已既定，就不无法更改。与其浑浑噩噩度过这一身，不妨与天争一争。”
争何其容易？百年前与天争，他们败了，三域十六城都在追杀他，不得不隐逆于世。百年过后，九州大乱，又是新的一次机会，他们依旧选择与天争
一人一鸟在无际的孤寂中相互依靠。傍晚清风把丛林吹的簌簌作响，仿佛一场未落尽的风雨。
两人一起抬头望天，似在等月亮，又似在等雨。
风雨同舟数百载，既为心中所求，又何惧生死？
药仙子不怕死，他就怕自己不能如少时那般所想，威名远赫九州，称为一代剑修
心中的无尽忧愁随着岁月一起埋在心底，称为一道刻骨的伤痕。直到一天，有机会能重出雪岭派，再次名震九州
这才是他所想的，一直在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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