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历九百九十四年，沈芷悠被王大妈发现的时候，浑身沾着泥，村民说她是被山洪冲走的采药女。
可沈芷悠明明记得自己曾在昏迷前，是在另外一个世界，那个世界宿主是混沌之境的灵姒大人沈芷悠。
可等她再睁开眼时，却变成了永昌村十岁女孩沈芷悠。
这个名为永昌村的地方，位于人界，村口界碑刻着"混沌初分，人界永昌"的大字，醒目极了。
“唉……这日子，究竟要熬到何时才是个头啊？”沈芷悠百无聊赖地喃喃自语。
她倚仗村中百家施食，已在此间苟活五载，亦被迫兢兢业业扮作一名十余岁稚子五年光阴。
她知道村头的老李头最爱说故事，每当得空时，老李头就会守在古树下，千篇一律地讲起混沌历的来历。
"当年混沌之境的本源之灵忽然暴走，把天地撕成了两半，神境、魔渊形成里界，仙界、妖族、鬼蜮形成外界，只有咱们人界啊——"老李头枯槁的手指指向天，忽地又指向地，"被留在原地形成一个圈给这两个世界当传送带咯。"
沈芷悠蹲在地上，左手托腮，右手支起一根木棍，百无聊赖地在地上比划着。
耳边传来老李头的声音越发洪亮，她真不明白这么多年来，为什么老李头可以不厌其烦地讲述着同一个故事。
"即便是这样，能穿过混沌迷雾在两个世界自由穿行的人也并不多，这便是当今世上最稀罕的界行者了。”
“老李头，你就不能说点新鲜故事吗？”沈芷悠站起身，脸颊被太阳炙烤成红扑扑的腮晕，“我都听八百遍了。”
“你这丫头！”
老李头的话音未落，村子西头突然传来急促的嚎叫声。
“救命，快来人救命啊！”老李头拔腿就跑，沈芷悠闻声心动，也想去探个究竟，遂紧随其后奔出，竟连手中紧攥的枯枝也忘了丢弃。
等到两人赶到的时候，发现原是张猎户家的小孙儿，竟不慎卡在了古槐树的树洞中。
三丈高的树干中段，赫然裂着一道墨色缝隙，隙间隐有金光流转，张猎户那小孙儿的下半身，全数没入裂隙深处的幽暗里，可奇异的是，周遭并无半分血迹。
“是混沌裂隙！”李老急声喝道，目光灼灼看向浑身筛糠的张猎户，“还愣着作甚？速去请仙使来！”
此时沈芷悠却似被鬼使神差牵引，缓缓抬臂。她持着枯枝轻轻戳了戳那墨色的缝隙，刹那间，裂隙竟如活物般动了，转瞬化作一缕黑烟，顺着枯枝蜿蜒而上，钻入沈芷悠的衣襟，最终直蹿灵台。
沈芷悠在剧痛之中，恍惚听见两个世界在她耳边喃喃。
"我要收回寄存在人界的破妄钟。"
"镇妖尺还埋在魔渊血池，我要去拿回来。"
“小悠姐！”孩童尖锐的呼喊刺破耳膜，沈芷悠这才猛然回神。
那小儿仰头望着她，茫然问道：“你怎的也进来了？”
她低头一瞧，方知自己上半身已探入墨色裂隙，腐臭的泥腥味直呛口鼻，眼前景象竟与李老曾描述的魔渊有几分相似。
猩红天幕下，奇异流光不住闪烁，魔风呼啸，空中还飘着不明黑絮，沈芷悠不敢逗留，两手一伸，便将孩童稳稳拽出裂隙。
二人刚跌落在地，那棵卡住二人，活了万载的古槐便瞬间枯萎，紧接着轰然倒塌，扬起漫天黄尘。
空心树洞深处，有点点金光悠悠飘出，最终尽数没入沈芷悠额间，凝作一枚金蕊花纹。
“此乃界行者觉醒之兆！”远处传来一道清朗男声，一名身着月白长衫的男子缓步走来。
他腰间的银铃随之步履轻晃，发出一串悦耳声响，沈芷悠受这铃声安抚，飘忽的神识渐渐稳了下来。
男子伸出指尖冲着沈芷悠点了点，沈芷悠额间消散的光芒又再次出现，忽明忽暗的，同村里的萤火虫一般，"三百年了，我们永昌村终于又有天然觉醒的界行者了。"
此时众村民才如梦初醒，齐刷刷跪倒在地，齐声恭道：“恭迎庭野仙使！”
这位仙使名唤素尘，乃是九宸天每年派往永昌村，寻访“界行者”的巡查者。
可鲜少有人知晓，他亦是三百年前自永昌村觉醒的“界行者”。自此后，素尘便开始教导沈芷悠汇聚体内混沌之灵。
每逢她体内混沌之气流转，周遭混沌中散落的点点金光，便会自寻方向般汇聚于她耳后。只是每回凝聚混沌之力，沈芷悠总免不了觉出几分不适，而这一次，耳后竟似有烈火灼烧，灼痛感比往日烈了数倍。
她捂着耳后根，眼眶噙着泪花，轻声问道：“素尘仙人，我耳后这里，实在烫得厉害。”
素尘闻言望去，才见她耳后已浮现出几道细如蛛丝的红痕。他凝神细察半晌，却未探出任何异样，只得温声安抚：“莫要忧心，凡界行者觉醒后，凝聚混沌之力时，多半会有或多或少的不适，此乃常情。”
沈芷悠依言点头，面上装作似懂非懂，心中却疑窦丛生：“这分明是灵姒设下的禁制，怎会在原主沈芷悠的世界也存在了？”
虽满心困惑，但仙使既已断言无碍，她悬着的心，终究是稍稍放了些下来。
“看来咱们永昌村的神行驿站，生意又兴旺起来了。”素尘望着沈芷悠给村妇们捎带的物件，温声笑道：“只是你仍需以修行为重，待明年满十六，便可随我往九宸天报到了。”
沈芷悠抬首，脸上晕开几分纯真的窘迫，轻声问道：“仙使，小悠心中一直有个疑问，九宸天那儿管饭吗？”
素尘见状，心疼地揉了揉她的发顶，语气满是温和：“自然是管的，包吃包住，定能把咱们小悠养得白白胖胖的。”
“当真？那可太好了！”沈芷悠喜得仰起脸，转瞬又害羞地垂首，小声嘟囔：“这样一来，往后便不会再给大家添麻烦了。”
“王婆婆，这是能暖炕的魔渊赤焰晶，可要收好啦！”沈芷悠转身便将手中物件分予众人，脸上满是雀跃。
只是鲜少有人知晓，这些物件并非她自神境、魔渊带回的。里世界危机四伏，修炼之人素来谨慎，断不敢贸然踏入半步。
素尘瞧得通透，深知她的这份感恩之心，便陪着她一同守着这个秘密，更何况物件的确都是真品，不过是沈芷悠平日上山采药赚得银钱，托他去黑市悄悄置换来的。
这日，沈芷悠正帮着村口的王婆婆浇灌菜畦，忽闻篱笆外传来一串熟悉的银铃声。
沈芷悠抬眼望去，果真是素尘带着盖有九宸天印鉴的帛书来接自己了，只是此次素尘身后，还跟着个醉醺醺的中年男子。
那男子目光灼灼，不住在沈芷悠身上打量，那探究的眼神扰得她心烦意乱，她只好假意露出几分怯意来。
"永昌村沈芷悠，即日起入九宸天修行。"素尘念完文书，那个醉汉却突然上前抓住了沈芷悠的手腕。
沈芷悠刚想挣扎，却听到他说：“别动，你的三魂七魄有缺。”
“什么？”沈芷悠闻听此言，心头顿时警铃大作，她暗自惊疑：“这分明是自己踏入灵姒前一个世界时发生的事情，怎的竟也在这里应验了？”
醉汉仰头灌了口酒，浑浊的眼里恢复清明，"我欠永昌村一份人情，今日就将恩情报答在你的身上，可你要答应我，誓要护永昌村一世安宁。"
闻听“发誓”二字，沈芷悠竟似受了惊般，脑袋即刻摇得如拨浪鼓一般，急声道：“我不要！”
她猛然惊觉失言，恐暴露底细，忙又圆话：“实不相瞒，我无需您为我补齐三魂七魄。日后若我有幸习得真学，定当护永昌村一世安宁。”
“好孩子，如此一来，我二人便算了却心事，能够安心去了。”素尘抬手轻拍沈芷悠的发顶，眼底笑意温软，似有放下千斤重担的轻快。
此刻这话听来竟有几分诀别意味，沈芷悠心头莫名一紧，仰头望着素尘，眉梢拧起几分茫然：“仙使此话何意？您要往何处去？”
素尘却未回答，只是转身看向身后立着的醉汉，声音里带着几分打趣：“酒葫芦，如今瞧着，可算是我赢了？”
“算你赢了！”那醉汉晃了晃手中酒壶，酒液顺着壶口滴落，他却浑不在意似的，只是冷哼一声，从怀中摸出个莹白小盒，打开盒盖，一颗通体流转着暖光的仙丹静静躺在其中。
他抬手将仙丹递向沈芷悠，语气含糊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吃了它，你魂魄里的虚耗能补大半，于往后修行有益。”
沈芷悠目光在仙丹与素尘之间转了转，见素尘朝她颔首，眼底满是鼓励，便伸手接过仙丹，触及丹药之时，只觉一股温流顺着指尖蔓延开来，整个身体都像是沐浴在温暖的旭阳下。
沈芷悠不再犹豫，仰头便将仙丹吞了下去。丹药入腹即化，化作一股暖融融的气流，缓缓淌向她的四肢百骸，先前因凝聚混沌之灵而生的疲惫竟消散了个大半。
“前往九宸天的上山之路，按照九宸天的定例，需得你独自前行，我二人只能送你到山脚。”素尘待她消化完丹药的灵力，才缓声开口，语气里藏着几分不舍，“此去路上或有试炼，你且记着，守住本心即可。”
沈芷悠闻言，忙对着二人躬身行礼，声音带着几分郑重：“多谢仙使，多谢前辈一路照拂。”
她又转头看向闻讯赶来的村人，眼眶微微发红，一一作揖告别，独自一人踏上了前往九宸天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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