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钟初鸣，沈芷悠才姗姗来迟。刚赶到膳堂，遥遥便看见许知萝捧着一个食盒站在菩提树下，频频张望左右。
瞥见沈芷悠到行来，许知萝忙急声唤道：“小悠！”
她挽着沈芷悠的手，在菩提树荫下坐定。食盒一掀开，热气腾腾裹着蜜汁鸡腿的浓香，径直飘了过来。
许知萝把食盒往她跟前推了推，杏眸里满是期盼：“我正受罚不许进食，这等好东西可吃不上了，你且替我尝尝，滋味如何？”
“好吃，真香！”沈芷悠撕下一块鸡肉咬入口中，没忘了正事，抬眼问道：“你怎么知道，昨夜来的是郗霁神尊？”
“嗯……其实是这样的。”许知萝支支吾吾，最后抿了抿唇，低声说道：“昨夜与你别后，我便去百草阁探望白姐姐，无意间听闻了神尊出关的消息。”
“你也清楚，仙枢阁乃九宸天重地，自创立以来，能踏入者屈指可数。除了神尊，谁会无故涉足！”一说到这儿，许知萝将身子凑近了些，“对了，昨日我还悄悄听得一消息……神尊可能会在此次试炼中收徒。”
“神尊往日竟不收徒弟的？”沈芷悠听得满心困惑，“那谢师兄……？”
“哎呀，我竟忘了说！”许知萝拍额懊恼，面露愧色，“郗霁神尊虽将谢师兄留在身边点拨，却并未正式纳他为徒。”
“好吧……”沈芷悠初闻此言，还以为自己的心思又要落空，不免有些无奈，好在峰回路转，当下只觉许知萝说话太磨人，于是开口问道：“那他这回怎会突然想要收弟子了？”
“这个嘛……”许知萝推着食盒往沈芷悠的怀里又送了送，眼底透着狡黠：“你先趁热吃完嘛，快告诉我，这蜜汁鸡腿可还入味？”
"好得很。"
沈芷悠咬了口鸡肉，失笑看向她，眸中带了点警告意味：“别拿这个来打岔，快如实说来。”
“实则此番，是神尊出关后，主动提及要给谢师兄补行拜师之礼。只是九宸天长老们见神尊门下太过清冷，便一同力劝他再收一位弟子。”
诱人肉香萦绕鼻尖，许知萝不自觉咽了咽口水，语气中带着几分求证：“所以昨夜前来的，当真是郗霁神尊？”
她紧张地环顾四周，压低嗓音，颤声追问："那兔儿灯……"
见沈芷悠颔首以应，许知萝面色霎时惨白如纸。
“人赃俱获。”沈芷悠屈指轻叩许知萝的眉心，旋即轻叹一声：“可把我害苦了。”
“那你……”许知萝急拉着她在原地转了半圈，目光上下打量：“瞧着倒无大碍，想来神尊并未对你动手？”
“放心。”沈芷悠反握住她的手，念及神尊当日震开自己的模样，话到嘴边终是咽下，只道：“神尊并未与我计较。”
“他呀，压根不在意我们这点小心思，笃定我在入门试炼前，抄不完这七卷三十万字的《静心咒》。”
“当真？传闻触怒神尊者向来下场凄惨，你竟毫发无伤？”许知萝瞪大双眼，语气满是惊疑，“莫非他当真如传闻一般，早已淡然出尘、不萦俗事……？”
“你究竟盼我好还是盼我坏？”沈芷悠佯装嗔怪模样，顺势拍了她的胳膊一下，“不过是被灵力震退几步罢了，算不得什么。”
“果然——我就知道！”许知萝慌忙捂住嘴，声音轻得像一阵风，“神尊果然是出尘绝俗、不较凡俗。”
“我说你们当初听闻罚我去仙枢阁抄书，怎么皆是那般欲言又止的神色。”沈芷悠恍然大悟般摇了摇头，眼底带笑。
“如此说来，这段时日你与神尊的交集，怕是避无可避了。”许知萝满面忧心，“看来也只能见招拆招了。”
“此言何意？”沈芷悠面带惑色。
许知萝顿时来了兴致，眉飞色舞道：“你难道不知神尊亦通神行之术？夜间的仙枢阁与白日判若两地，其中暗藏颠倒乾坤的玄机呢！”
许知萝以袖掩口，倾身附耳道：“你可知仙枢阁为何每逢酉时便封禁？”
“不知。”沈芷悠如实答道。
见她满脸困惑，许知萝却故意卖关子，故作高深状：“只因阁中藏着神尊自神国带回的《鉴物图》，里头记载着六界至宝的下落。”
“所以啊——”许知萝轻叹一声，语气凝重，“罚你去那般重地抄经，本就绝非寻常惩戒。”
“对了！”许知萝猛地抚掌，兴冲冲道：“你可听说过神尊的身世？”
沈芷悠摇了摇头。
自她从上一异世被迫脱出后，醒来便身在永昌村。为贴合永昌村沈芷悠的原身人设，这些年来，她一直以避魂术禁锢与自己共存的沈家姑娘神魂，只为顺遂踏入九宸天。
偏生这般阴差阳错，未来世界“沈芷悠”的言谈习性竟遗留未散。而经“绿萝”改良后的血祭离魂蛊，遗患在于相融神魂中各魂体的侵扰，时不时便会暴露出沈芷悠的魂形割裂之状。
不待沈芷悠回应，许知萝已自顾自续道：“神尊本是三千年前的妖族圣子，天生便具绝世妖力，本该一生尊荣无限。谁曾想，竟在妖族大典之上，被当场验出血脉驳杂，与我一般，皆是殊余之体。更甚者，他妖力已然退化之事，亦被当场揭穿。”
许知萝眸中漾起同病相怜的涟漪，声音带着几分发颤：“就在神尊生辰当日，他被亲生母亲当众剜去半颗妖丹，只为换得自身性命无虞。”
“神尊可比我这半仙之躯惨多了。”她双眸发酸、鼻尖微红，“我虽苟活至今，尚有同门师兄师姐照拂疼爱，可神尊于族人而言已是无用之人，等待他的唯有无尽谩骂与苛待。”
沈芷悠轻拥住微微发颤的许知萝，轻声安抚道：“罢了，不说这些沉重事了，我对此并无多少兴致。”
“无妨，不过是触景生情罢了。”许知萝忙将话锋转回，续道：“后来混沌之境的灵姒前往妖族探寻至宝镇妖尺，不知因何与神尊结下些许纠葛，传闻神尊便成了灵姒的那个……”
“灵姒！”沈芷悠心头骤惊，眸中闪过一丝恍然：“如此说来，沈家姑娘果然与灵姒有所关联，说不定就是她的转世。这几段异世穿行，果然仍在同一世界的时序之中！”
心念电转，沈芷悠已理清关键：“此番唯有了结灭门血仇与灵姒的夙愿，方能融合所有神魂，真正掌控上古魔息之力。”
“只是灭门之仇尚有迹可循，灵姒的夙愿究竟为何？”沈芷悠心下暗忖，眉尖微蹙，面上却故作天真，满脸困惑地追问：“哪个？”
“就、就那个呀！”许知萝羞得脸颊绯红，急得跺脚，声音细若蚊蚋：“哎呀，便是男宠呀！”
“啊？”沈芷悠手中食盒险些脱手，暗自咋舌，“这荒诞流言，竟也能流传千年？！”
“咳咳——其实真相如何，谁也无从知晓，不过是些捕风捉影的传言罢了。”见沈芷悠面露骇然，许知萝连忙轻咳两声掩饰局促，“反正自那以后，神尊身上旧伤痊愈，妖力亦渐复归。若非灵姒的混沌之力相助，谁能让他在短短半月之内，有这般逆天蜕变？”
“只是后来魔主率军突袭妖族，神尊遭时任魔主掷入妖族禁地妖岭，本应殒命于此，谁曾想他竟因祸得福，修为自此扶摇直上，一日千里。”
“什么？！”沈芷悠心头愈发惊骇，暗自低喃：“竟是他！可我殒命之际，他分明也已身死啊！”
见许知萝满脸疑惑地望来，沈芷悠也忙干咳两声掩饰尴尬，继而笑道：“这可不就是金手指么？！”
“何为金手指？”许知萝不解地看向沈芷悠。
“额……”沈芷悠赧然一笑，连忙圆场：“你姑且理解为天降机缘便是。”
“哦——”许知萝似已习惯了沈芷悠这些奇言怪语，还自顾自地沉浸在说书般的兴头里：“后来众人才知，神尊的父亲原是神族中人，竟是当年的天地共主。”
她忽然想起隔音结界之事，左手飞快捻出一道法诀，青光一闪，一道隔音结界便浑然天成。“当年天地共主万俟赤霄为渡劫历劫入凡，一次醉酒后与神族生母结缘，之后便有了神尊。”
“神尊当真是可怜，爹爹不疼，娘亲不爱。”许知萝的神情渐渐落寞，“是以每每念及神尊过往，我便觉自己的境遇也不算那般凄惨了。”
“知萝，你不必妄自菲薄。”沈芷悠隔空取出帕子，将之递给许知萝。
“我明白。”许知萝攥紧衣角，眸中闪着坚定的光，似是下定了莫大决心：“只盼有朝一日，我也能如神尊这般，真正扬眉吐气一番。”
“你难不成是心悦神尊？”沈芷悠忽而挑眉，语气带点戏谑，端的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许知萝脸色骤变，满是惊惶：“小悠，你怎会有这般念头？”
“怎么了？”沈芷悠满脸困惑，一头雾水。
“你当我是活腻了不成？要说普天之下，谁最适配修炼天道，恐怕非神尊莫属！”许知萝神色一凛，急声补充，“我猜若不是受他父亲牵连，神尊怕是早已勘破天道、飞升而去，接替天地共主之位了。”
许知萝神色郑重，“况且——我俩先前不还猜测，神尊的喜好异于常人呢？”
“啊？！”沈芷悠无奈撇了撇嘴，“你怎么老揪着这点不放呀！”
“哎呀……这可是没人知晓的惊天秘闻！”许知萝眼里闪着八卦的光，“说不定神尊就是因灵姒之事遭了打击，才性情大变的！”
“你这脑洞……想法也太离谱了！”沈芷悠哭笑不得，只能扶额苦笑一声。
“嘿嘿……”许知萝笑意刚漾开便倏然敛去，语气蔫蔫的，刚鼓胀的劲头霎时泄了个干净：“要凭一己之力开创修炼之道，谈何容易……”
她眉梢微蹙，喃喃道，“也不知属于我的道，究竟在何方。”
“好了，不说这个了。”许知萝抬手指了指沈芷悠手中的鸡腿，岔开话题：“快些吃吧，稍后我们还要去师父跟前背诵《神行诀》呢。”
沈芷悠颔首应允，却觉夏暑渐消，转瞬间已入新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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