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息微弱的封尧是被将离抱出天境天的，这一睡又是九日，毫无意外他又是在将离怀里醒过来的。
入目所及之处整洁如新。
“这……”
最初那几日他隐隐出现走火入魔之势，无法宣泄时将正殿搞得一团乱，才堪堪压住越走越偏的心境。
“你收拾的？”
手腕的割伤也被包扎得妥妥当当。
将离似乎还有些困倦，眼睛没睁，闻言，鼻腔哼出声算是承认，翻身搂住他，下巴抵在颈窝，声音带着如梦初醒的沙哑，“好些没有？”
封尧没应，反手捉住将离手腕。
顿了顿，没好气道：“你又……气死我了，不管你了！”
果不其然，将离素日总是醒得最早，从未见过他醒了但将离没醒的情形，原来是丹田虚弱，想起自己体内温热平静的灵力波动，封尧哪里会想不到将离做了什么。
嘴上说不管，却实诚地掀开被子起身朝榻下柜而去，上半身刚起来，就被一只臂膀拦腰不由分说拉回去，后背撞上将离胸膛，痛呼一声。
身后传来将离呢喃声，“做什么？”
“给你拿丹药，我还能跑了不成？”说罢，啪地一声拍在横在腰间的手上，故意恶声恶气道：“听见没有！松开！”
岂料，臂膀更加用力，将离下巴抵在他颈窝，懒懒道：“无妨，不吃，回来睡。”
像极了一个生病但不想吃药的小孩子。
封尧忍着笑，床尾暗格的丹药跃入手中，他摇着瓷瓶，“真不吃？”
“不！”
忽然，唇齿间出现一抹柔软，有人温柔地舔开他的牙关，将离一惊，双唇微微开合，只一瞬，一颗丹药好似看准时机穿过唇齿，渡入口中。
双眸唰地一下睁开，正巧对上封尧亮晶晶的眼眸和唇边未落下的笑意，将离睡意渐无，轻声哼唧，声音带着初醒的喑哑，“又招人？嗯？”
将离长眸微眯，眼尾因睡意染上一抹薄红，深邃的瞳孔似压抑风暴，被这般灼热的目光盯着，封尧只觉浑身发麻，忍不住抽搐一下，颈侧一烫，眼睑低垂，别过眼去。
难得害羞。
下巴被猝然捏住，将离指尖在下颚皮肉处摩挲，奇痒难耐。
“天……天地良心，我可只勾过你，没招过旁人。”
“没招过旁人？”
封尧挑眉，“嗯，怎么？”
话音未落，封尧吃痛叫出声，脖颈埋着一颗脑袋，颈侧传来一阵刺痛。
按照以往经验。
破皮，绝对出血了！
将离的头从颈侧退出，唇边还染着血丝，紧接着混着血意的吻落在封尧唇上，辗转绵延，吻得封尧快喘不过气。
“尧尧，以后不许再将自己关起来，知不知道吾有多担心？”
九日，整整九日。
将离无数次想破门而入，但都生生忍下了，他知道这是封尧心境突破第九重天最关键的时候，无论他再爱都不能在此刻将封尧护在羽毛下，所以他跪在神祇，让神祇的上古大阵压制自己去找封尧的冲动。
封尧眼底划过一丝心疼，“对不起，我以后不会这样了，我就是一时半会儿想不通、”
仇人是生父，身怀血脉的死敌。
杜撰的故事成真的那一刻，这一切就像个笑话。
“尧尧……你哪怕提剑砍了那两人，吾都不会说什么，可你偏偏……”将离又叹了口气，轻柔的吻落在被纱布裹起的腕部，“吾有时在想第二世那五年将你教得那般纯善到底是对还是错？”
封尧想了想。
那时的将离和现在一样，又不太一样。
那五年的温亦行温良和煦，年仅十三的封尧在温亦行日复一日的教导下没被那两夫妻带歪，长成一个纯善的孩子。
但现在的将离或许是因为见了太多，天下万物收拢于一目，温煦仍在，但手段干脆，偶尔可见凉薄。
紫薇帝星。
锋芒内敛。
“老狐狸。”封尧笑骂一声，“那两人就不是你兄弟了？”
“那还是你父亲。”
“……”
并不想要怎么办？
两人重新躺下来，将离依旧困倦不已，阖目养神。
封尧睡不着，目光描摹将离的眉眼。
忽然明白，那日白荼看见残卷时为何会说“将离早已带你走上此路”。
他有将离一路相护，可将离当年……举目无亲，记忆又遭篡改，独自一人在人间飘荡十万余年才领略，其中孤独苦楚不足为外人道。
将离终究耗神太过，睫羽扑闪，没多久又困了。
封尧翻了个身打算倒杯水，却听身后忽然传来一句不太清楚的呢喃，但他还是听见了。
“尧尧，割腕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起身动作一顿，目光微微发直。
他在想什么？
那时他心境不稳，又有几分偏执，疯得紧，可却在看见玉佩的那一刻神思清明一瞬。
虽只有一瞬，却足以让他挣脱。
“在想……我要顾及自己的性命，因为这世间有人珍视我超过自己，所以……我不能让那人伤怀。”
身后一阵窸窣声，没多久便没了动静。
翻身一看，将离已然睡熟了。
等将离睡熟了，封尧盯着那张脸看了许久，那九日的无助和自弃在这一刻彻底烟消云散。
他从来都不是孤单的。
打个岔的功夫，水也不想喝了，封尧想再睡会儿却忽然收到宁泱的传音。
“阿尧，出事了，事关上神！快来上清境入口这里！”
顿时，封尧面色一沉，望了一眼睡熟的将离，轻手轻脚翻身下床，留下字条，拎起外衫，随手拽条发带，拢起半数乌发绑得松松垮垮，立刻朝入口跑去。
上清境入口，上天庭所在，群情激昂。
不知为何，半数仙官忽然齐聚此处，议论纷纷，言之凿凿要上清境给个解释。
当日从逍遥山返回，将离并未露面。
无情道大成之日，将离神力外泄，上天庭众人察觉，纷纷以当初叛变之事为由要上清境给个说法。
封尧一边赶路，一边传音给宁泱。
“带人过来！”
宁泱似乎早就等着，立刻应答。
“明白！”
顿了顿又道：“阿尧，其实不止这一件事，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事都叠在一起了，陛下昨日前往鬼界探查至今未归，事情太多上官家主也忙不过来。”
不止一件事？
“还有什么？一次说完。”
“第一件便是上神的事情，第二件……不知道谁传出消息言称魔尊被藏在长华峰，两件事放在一起，便有仙官联想猜测给上神加罪名。”
“消息传出去？谁传？若我没记错，上清境最近无人来访。”
魔尊和天道确实在长华峰，但却是被安置在后山别院，后山有结界，长华峰也有护山结界，上清境封印更是并无松动，这消息到底怎么传出去的？
封尧顿了顿，“当日逍遥山回来的仙官……”
“就怪在此处，方才上官家主控制场面，我寻时间去查了查那日归返的仙官没有问题，无一人知晓魔尊在长华峰之事。继而我又去上清境走了一趟，你猜怎么招？”宁泱卖了个关子，“上清境根本没有外人擅入，消息自然不可能是从上清境出去的，我怀疑……”
“你怀疑是外头的消息？”
“对！”宁泱担忧道：“阿尧，当日亲临逍遥山的……除了上界便只有魔族中人，上界的人没有不妥，那传消息进来给众仙的只能是……”
当日逍遥山一战，魔族死伤惨重，九大阁主死了八个，只剩……
“你想说红缘？”
辅星共享转机者部分记忆，红缘死没死，除了封尧，没人比宁泱更清楚。
“我本来想说，但这也是我要说的第三件事。”宁泱深呼吸，抛出最后一颗炸弹，“红缘被抓了！问题是不知道是谁抓的！众仙发现的时候人被五花大绑扔在金殿白玉阶上，我本想去问问，可众仙因当年被骗的事情过于激动，邢政司更是直接拿了红缘，此刻人已经在封灵台了，他们要杀了红缘！”
刹那，心口一窒，疾跑热涌的血液在瞬间从头到脚凉了个彻底，万千回忆齐齐涌入的那一刻，脑子嗡嗡直响。
封尧来不及多想，只道：“泱泱，我直接去封灵台，你带那人先别过来，等我消息！”
“好！”
封灵台。
风声萧瑟，如厉鬼般嘶声烈吼，似要将每一个人撕碎，崖边泛黄的枫叶被风吹得簌簌作响。
自高台长阶而下的空地上，无数仙官摩肩接踵，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站成一排排，齐齐看向同一个地方。
只见封灵台高台之上跪着一个身着红裳的男人，男人被五花大绑，双手绑缚在背后，一道又一道刺目可怖的伤痕遍布周身，炸毛干枯的长卷发沾了血迹，变得灰白丛生。
霎时，一道苍老的钟声响彻云霄。
邢政司定下的罪名洋洋洒洒落下，不外乎魔族的身份、当年的诈死和欺骗，却也多了些欲加之罪。
质问紧随而来。
【月老红缘！你可认罪！】
红缘抬起头，露出一张满是血污的脸，温润清雅的面庞变得苍白无力，瞳孔失焦，眼神空洞，惨白的唇间不断溢出粘稠的黑血，狼狈不堪。
“认罪？”哪怕临到如此境地，声音始终铿锵有力，红缘轻笑一声，“哪怕我要认罪，也不是对你们这群不辨是非、不明事理、听风就是雨的废物！”
“你！”
红缘并未指名道姓，但判当年之事的邢政司却清楚所指为何。
当年的邢政司长老不深查、细查，紧凭宝月一人之言便要对当年本就力竭重伤的日月星君动手，以致封尧陨落。
后来此时被平反，邢政司的脸也丢了个干干净净！
气愤者不止邢政司的人，顿时台下人群人声鼎沸。
【要我说，别审了，一个魔族，死不足惜，何必浪费这等功夫？】
【也对，杀了了事，也不知是谁绑了此人，真是大快人心！】
【说不准是从前他得罪的人。】
众仙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言辞间无一不讨伐红缘，将他贬得一无是处。
忽然，人群中出现一道弱弱的声音。
【可……可是月老从前脾气很好，从不与人结怨，除了星君那件事，他没做过坏事啊。】
刹那，叽叽喳喳说得热火朝天的人群忽然安静下来，众人齐齐朝声音所在看去。
说话的是一个矮小的仙官，见众仙睁着一双黝黑、嫌弃、看异类的眼眸齐刷刷往来，顿时浑身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人群中不知是谁嗤笑了一声，“那又如何？魔族……哪怕他生而纯善，但就是该死！就是下贱！”
台上的邢政司新任长老见状，心一横，道：“引天雷……行刑！”
封灵台的天雷与别处不同，那是能彻底毁体灭魂的天雷，从古至今从未有一人能在天雷下活命。
湛蓝天际风云变幻，黑云密布，紫雷在云层间霹雳作响，在黑云上劈出一道影子。
红缘重重舒出一口气，阖眸静静等待，面容放松，唇边还带着一丝轻快的笑意，似压在肩头的万千重担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悔恨即将随天雷的降下而烟消云散。
“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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